奇幻小说网 > 奇幻小说 > 美国众神 > 第一部 影子

第一章(下)

“车站到了。所有人都下车。”车站里充满尿臊味和酸腐的啤酒味。影子钻进一部计程车,告诉司机去机场。他还告诉司机说如果他能安静开车不说话,就多给他5美元小费。20分钟后他们到达机场,司机一路上果真一句话都没说。

影子磕磕绊绊走过机场候机楼灯光辉煌的大厅。他有点担心自己的电子机票。他知道机票上的日期是星期五,不知能否改到今天提前起飞。影子觉得,任何电子的东西似乎都带着不可思议的魔力,随时可能消失无踪。

三年来,他的裤袋里第一次装着钱包,里面有几张过期的信用卡和一张VISA卡,他又惊又喜地发现那张VISA卡的有效期是明年一月底。他有一个预定的机票号码。而且他还意识到,他有一种很确定的感觉:一旦回到家里,所有的一切都会正常起来,劳拉也会安全无恙。也许这不过是他们为了让他提前出狱而耍的一个诡计。或者可能是事情搞混了:在高速公路上撞车死掉的是另外一个也叫劳拉·莫恩的女人。

透过玻璃幕墙,机场外面的灯光闪烁着。影子突然意识到他一直屏住呼吸,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远处传来轰鸣的雷声。他终于吐出一口气。

一个看上去很疲倦的女人站在办理登机手续的柜台后面,注视着他。

“你好,”影子冲她打招呼。你是我三年来第一次面对面说话的活生生的陌生女人。“我有一个电子机票的电子号码。我本应该在星期五搭乘飞机,但我今天有事,必须提前飞。我家里有人去世了。”“很遗憾听到这么不幸的消息。”她敲打着键盘,盯着电脑屏幕看,然后又敲打几个键,“没问题,我把你安排在3点30分的那班飞机上。不过飞机可能会因为暴风雨延迟起飞,所以请注意屏幕上的通知。要检查和托运行李吗?”他举起自己的背包给她看。“这个不需要吧?”“不必了。”她说,“你有没有带照片的身份证明?”影子掏出自己的驾照给她看。

这个机场并不很大,但还是有不少人无所事事地四处闲逛。影子觉得这相当有意思。他注视着人们随随便便放下自己的包,注意到他们随随便便地把钱夹塞进口袋里,看着他们把行李放在椅子下面,根本不费心照看。这一切都让他意识到,他已经离开监狱了。

离登机还有三十分钟,影子买了一片比萨吃,结果不小心被上面的热芝士烫了嘴唇。

他掏出零钱,走到公用电话旁,给筋肉健身房的罗比打电话,接通的却是自动答录机。

“嘿,罗比。”影子说,“他们告诉我说劳拉死了,让我提前出狱。我在回家的路上。”人们常常会出错,他见过这种事,所以他接下来给家里挂了个电话,很快便听到了劳拉的声音。

“嗨,”她的声音说,“我现在不在家,或者暂时不能接电话,请留下口信,我会及时回复。祝您愉快!”影子无法对机器留下任何口信。

他坐在登机口前的塑料椅子上,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包,把手都抓痛了。

他在回忆第一次遇见劳拉的情形。那时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是奥黛丽·伯顿的朋友。当时他和罗比坐在奇齐酒吧的椅子上,劳拉和奥黛丽一起走进来时,他发现自己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劳拉。她有一头栗色的长发,迷人的双眸是如此湛蓝,影子还以为她戴着一副彩色隐形眼镜。她点了一杯草莓台克利鸡尾酒,而且坚持要影子也尝一口。他听话地喝了之后,她开心地大笑起来。

劳拉喜欢和别人分享她喜爱的食物。

那天晚上,他和她互道晚安,吻别。她嘴唇上带着草莓台克利鸡尾酒的甜味。从此他再也不想吻其他女人。

一个女人走过来,告诉他开始登机了,他待机的那排是最先被通知的。他坐在黑暗的机舱内,旁边是一个空座位。外面的大雨击打着飞机外壳:他想象那是无数小孩子正从天上往下撒干豌豆。

飞机起飞的时候,他睡着了。

在梦中,影子来到一个黑暗的地方,一个长着毛茸茸水牛头的生物静静地看着他。他有一双湿漉漉的巨眼,但身体却是人类的身体,肌肤顺滑,油光光的。

“变革即将来临。”水牛头嘴唇不动地说,“必须作出抉择。”潮湿的洞穴岩壁上闪烁着点点火光。

“我在哪里?”影子问它。

“在大地上,也在大地之下。”水牛人说,“你在被遗忘者的等待之处。”他的眼睛仿佛流动的黑色大理石,他的声音仿佛来自世界深渊的隆隆雷鸣,他的身上散发出潮湿的牛的味道。“相信。”隆隆的低沉声音继续说,“想幸存下去,你必须相信。”“相信什么?”影子追问道,“我必须相信什么?”水牛人凝视着影子,他的身体迅速增大,眼睛中燃烧着火焰。他张开喷出火焰的水牛嘴巴,影子看到某种红色的东西正在他身体深处的烈焰中熊熊燃烧。

“一切。”水牛人咆哮着。

周围的世界开始倾斜、旋转。影子发现自己又回到机舱内,但倾斜的感觉却没有消失。机舱前部,一个女人正在尖叫。

外面,闪电正在机身旁边炸开。机长通过麦克风安慰大家,说飞机正在拉高飞行高度,脱离风暴云层。

飞机开始摇晃颠簸。影子在思考,既冷静,又傻乎乎地。他在想自己是否就要死了。他觉得虽然很有可能,但并不现实。他看着机窗外面,看见闪电在天空中灿烂绽放。

然后他又开始打瞌睡,梦见自己又回到监狱里,洛基在排队打饭的时候对他悄悄耳语,说有人开了个价,想要他的命。但影子无法知道谁要想他的命,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再次醒来时,飞机正准备着陆。

他跌跌撞撞地走下飞机舷梯,眨巴着睡眼惺忪的眼睛。

所有机场看上去都差不多,他想,你在哪里无所谓,反正在机场。同样的地砖、走廊和休息室,同样的登机口、报纸架和荧光指示灯。这个机场的模样倒像个机场,但麻烦的是,这并不是他要到达的机场!这一个规模更大,有更多的旅客,更多的登机口。

“对不起,太太。”女人从带纸夹的记事板上抬起头。“什么事?”“这是什么机场?”她一脸迷惑地看着他,想搞清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最后她还是回答了:“圣·路易斯。”“可我的飞机应该飞到鹰角镇的。”“本来是的,因为风暴,飞机在这里迫降。他们没有通知你吗?”“也许有,可是我睡着了。”“你应该找那边那个男人,就是穿红色外套的那个。”那人几乎和影子一样高,长相活脱脱是从一部70年代的连续剧里走出来的父亲形象。他把信息敲进电脑,然后告诉影子赶紧跑,快跑,赶到机场尽头的一个登机口。

影子穿过整个侯机大厅,一路狂奔。等他终于到达登机口时,机舱门已经关闭。他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飞机驶离登机口。

乘客服务柜台的那位女人(这是一个身材矮小、棕发、鼻翼上有一块胎记的女人)和另一个女人商量片刻,然后打了个电话。(不,那一班不行,已经取消了。)接着她打印出另外一张登机牌。“拿着它去那边,”她告诉他,“我们会通知登机口,说你正在赶过去。”影子觉得自己仿佛是一颗豌豆,正被人在三个杯子之间倒来倒去,或者是牌桌上洗牌掉出来的一张扑克牌。他再次跑着穿越候机大厅,来到他最初出发的地方。

登机口处,一个小个子男人检查他的登机牌。“我们正等着你呢。”他说着,撕下登机牌的存根,上面有影子的座位号码,17D。影子匆忙走进机舱,他们在他身后关上舱门。

他穿过头等舱,这里只有四个座位,已经坐满三个。前排空座位旁边就座的一个穿浅色西服、留胡须的男人冲他一笑。影子从他身边经过时,他抬起手腕,敲敲手表。

知道,知道,我耽误你的时间了。影子心想。但愿你此生最大的担心不过是迟到而已。

前往机舱后部的一路上,他发现这班飞机似乎坐得很满。事实上,普通舱完全坐满了。17D坐着一位中年妇女。影子给她看他的登机牌存根,她也把自己的给他看:两张票一模一样!“请您坐到座位上,谢谢。”空姐跑过来。

“恐怕我没有座位。”影子说。

她检查他们的登机牌,啧啧连声,然后把他领回飞机前舱,让他坐在头等舱空着的那个位置上。“看来今天是你的幸运日。”她开玩笑说,“需要喝点什么?距离起飞还有一点时间,您肯定需要来点儿什么。”“请给我拿杯啤酒,谢谢,什么牌子的都好。”影子客气地说。

空姐转身走开了。

坐在影子身旁、穿浅色西服的男人又冲着他用手指敲敲手表。那是一只昂贵的黑色劳力士。“你来晚了。”男人说着,冲他一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但却一点温暖的感觉都没有。

“你说什么?”“我说你来晚了。”这时空姐递给他一杯啤酒。

有那么一阵子,他怀疑这个男人有些神经不正常,然后才明白他一定是指全飞机的人都在等他这最后一位乘客。“抱歉我耽搁你了。”他礼貌地说,“你赶时间?”飞机驶离登机口。空姐过来拿走影子的啤酒。穿浅色西装的男人冲她笑笑,说:“别担心,我会抓紧杯子的。”她只好让他继续保留他手中的那杯杰克·丹尼尔威士忌,同时软弱地抗议说这种做法违反飞行规则。(“我会把握好的,亲爱的。”)“时间当然很重要,”那人说,“但我在乎的不是时间。我在乎的只是你能不能赶上这班飞机。”“你真是太好心了。”飞机停在跑道上,发动机颤抖着,准备起飞。

“我就是这种好心人。”穿浅色西装的人接着说,“我有份工作给你,影子。”发动机轰鸣起来,他们搭乘的这架小飞机猛地向前冲去,影子被惯性猛压在座椅上。瞬间之后,他们升空了,把机场的灯光远远甩在下面。影子仔细看着他身边的这个男人。

他的头发是微带红色的灰白,胡须只比胡茬长一点点,也是灰红色的,一张满是皱纹的长方脸上长着一双灰眼睛。他穿的那身西装看起来似乎很昂贵,是融化后的香草冰淇淋的颜色。他的领带是深灰色的丝质领带,银质领带夹是一棵树,有树干、树枝、树根,栩栩如生。

起飞的时候,他手中稳稳地拿着那杯杰克·丹尼尔威士忌,没有溅出一滴。

“不打算问问我向你提供的是什么工作吗?”他问。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那人吃吃地笑起来。“哦,一个人怎么称呼自己,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打听这个更简单的了。只要动一点脑筋,加上一点运气,还有一点好记性,就行。问我向你提供的是什么工作吧。”“不必了。”影子回答说。这时空姐又为他送上一杯啤酒,他慢慢啜饮着。

“为什么?”“我要回家,老家有一份工作正等着我。我不需要其他工作。”从表面上看,那人堆满皱纹的笑容一点儿没变,但影子感到他笑得更愉快了。“你老家没有工作等着你。”他说,“那里没有任何等着你的东西了。而且,我提供给你的是一份相当不错的合法工作,薪水高,风险不大,还有相当多的额外收益。嘿,如果你活得够长的话,我还可以给你提供养老金。你觉得怎么样?”影子说:“你一定是看见我背包上面的名字了。”那人没有回答。

“不管你是谁,”影子说,“你不可能知道我会搭乘这架飞机。如果我原来乘坐的飞机没有转飞圣·路易斯,我自己都不会知道我会搭乘这架飞机。我猜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或许想玩什么坑蒙拐骗的花招。不过我觉得,如果我们之间的谈话到此为止,我们俩都会过得更愉快。”那人耸耸肩膀。

影子拿起飞机上的飞行杂志翻看。小飞机在空中颠簸着飞行,让人很难集中精神看东西。他看到的字像肥皂泡一样在眼前飘来飘去,眼睛在看,但字句转眼间就不知上哪儿去了。

那人安静地坐在旁边的位子上,小口啜饮他的杰克·丹尼尔威士忌,眼睛安详地闭着。

影子读了一会儿杂志上的国内航班上播放的音乐节目单,又看了一会儿世界地图,上面用红线标出飞机的航线。最后,他结束了阅读,不太情愿地合上杂志,把它塞回到椅背的袋子里。

那人突然睁开眼睛。影子觉得他的眼睛有点古怪,其中一只比另一只颜色更深一点。他注视着影子。“顺便说一句,”他说,“很遗憾听到你妻子的事,影子,真是巨大的不幸。”影子几乎想揍那人一拳。但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记住我的话,千万别惹机场里的那些婊子。”尊尼·拉什的话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中,“要不然,你还没来得及啐一口,你的屁股已经回到牢里蹲着了。”)影子默默地从一数到五。

“我也很遗憾。”他说。

那人摇摇头。“如果可能,真希望不是这种结局。”“她是出车祸死的,比这更不幸的死法多着呢。”影子说。

那人又慢慢摇摇脑袋。片刻间,影子觉得那人仿佛并不是真实存在的,飞机本身似乎变得更加具有真实感,而那人却变得虚无飘渺起来。

“影子,”他开口说,“这不是开玩笑,也不是什么花招。我为你提供的工作比你自己能找到的任何工作待遇强得多。你是有前科的人,不会有人排队争着要雇佣你的。”“先生,不管你他妈的到底是谁,”影子抬高嗓门,压过飞机发动机的声音,“给我世界上再高的薪水,我也不愿为你做事。”那人脸上的微笑慢慢扩大。影子想起了自己在美国公共广播公司电视节目上看到的黑猩猩。那个节目说,猿猴和猩猩只会因为仇恨、进攻或恐吓对方等原因,才扭曲面孔露出牙齿。猩猩的笑其实是一种威胁。

“为我工作,当然会有一点危险。但只要你侥幸活下来,你就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你甚至可以成为美国的下一任国王。”那人说,“想想看,谁会给你提供这么好的条件?呃?”“你是谁?”影子问。

“是啊,现在是信息时代——啊,年轻的小姐,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杯杰克·丹尼尔威士忌?少加点冰块——当然,除了信息时代,世上从来不曾有过别的什么时代。信息和知识,这是两大潮流,从来没有过时。”“我在问,你到底是谁?”“让咱们瞧瞧,哦,既然今天是我的幸运日——为什么不称呼我为星期三呢?星期三先生。尽管加上时区计算,今天可能已经是星期四了,是不是?”“你的真实名字是什么?”“为我工作的时间足够长,而且做得好的话,”穿浅色西装的男人说,“我也许会告诉你。现在,我提供一份工作给你,好好想想。没人期望你马上同意,毕竟你还没搞清状况,连前面是食人鱼聚居的水塘还是熊窝都不知道。慢慢考虑吧。”他闭上眼睛,躺回座位里。

“我看还是算了吧。”影子说,“我不喜欢你,我不想为你工作。”“我刚说过,”那人闭着眼睛说,“别急着决定。好好考虑一下。”飞机猛地颠簸一下,着陆了。一些乘客下了飞机。影子望向机窗外,这是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小机场。在抵达鹰角镇之前,途中还要经停两个小机场。影子把目光转到身边那个穿浅色西装的男人——是叫星期三先生吗?他似乎已经睡着了。

仿佛有什么在推动着他,影子突然踮着脚尖站起来,抓起自己的包,踩着舷梯走下飞机,来到外面光滑、湿漉漉的停机坪上。他向着机场候机大厅的灯光走去,小雨淅淅沥沥地打在他脸上。

正要走进机场候机楼时,他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其他人下飞机。地勤人员正收起舷梯,关上舱门,然后飞机就起飞了。影子走进机场大厅,租了一辆车,来到停车场找车时才发现那是一辆很小的红色丰田车。

影子打开租车公司的人给他的地图,摊开放在助手席上。鹰角镇距离这里还有250英里。

暴风雨已经过去,也可能它压根儿没覆盖这么远。这里的天气晴朗而寒冷,一朵朵浮云在月亮下飞快飘过,有那么一瞬,影子说不清移动的到底是云还是月亮。

他开车向北,走了大约一个半小时。

已经很晚了。他开始觉得饿起来。意识到自己有多么饥饿时,他在道路的下一个出口转出去,驶进诺他姆镇。他在加油站加满汽油,然后向收银台后面那个一脸厌烦表情的女人询问哪里可以找到吃的。

“杰克的鳄鱼酒吧,就在镇公路的西边。”她告诉他。

“鳄鱼酒吧?”“没错。杰克说鳄鱼能给酒吧增添色彩。”她抽出一张紫红色的传单——上面是为一个需要换肾的小女孩义卖烤鸡的捐款广告——在背面给他画了张如何过去的地图。“他养了几条鳄鱼,一条蛇,还有一条蜥蜴什么的。”“是鬣蜥吗?”“没错,就是那个。”穿过镇子,过了桥,又开了几英里,他在一个矮矮的、带有一个醒目的酒吧标志的长方形建筑前停了下来。

停车场的车位一半空着。

他走进酒吧,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烟草味道,自动唱片点唱机正播放着《午夜漫步》的歌曲。影子环视四周,想看看鳄鱼在哪里,结果没有找到。他不知道是不是加油站的那个女人在骗他。

“想来点什么?”酒保问他。

“家酿啤酒,全料的汉堡包,还有炸薯条。”“要不要先来一碗墨西哥辣味牛肉末?本州味道最好的辣味牛肉。”“听上去不错。”影子说,“洗手间在哪儿?”酒保指指酒吧角落的一个门。门上挂着美洲鳄鱼头标本。影子从那个门出去。

洗手间很干净。影子先习惯性地环顾一圈(“记住,影子,撒尿的时候你没办法还手。”洛基对他这么说过。洛基说过的话总会出现在他脑子中),然后挑了左边那个小便池,解开裤子开始撒尿,顿时感到一阵轻松。他看着挂在小便池上方视线高度的黄色剪报,上面是杰克本人和两条鳄鱼的合影。

右边的小便池方向传来一声礼貌的咕哝,可他没听到有其他人走进来。

穿浅色西装的男人站在他旁边,感觉比在飞机上坐在身旁时高大些。影子自己就是个大块头,而他居然和影子几乎一样高。他目视前方,小便之后晃了晃,拉上拉链。

然后,他像只从荆棘铁网里偷到美味的狐狸一样得意地笑起来。“嘿,”他开心地打着招呼,“这么长时间,应该考虑好了,影子。你想要工作吗?”◆美国某处洛杉矶。晚上11:26分这是一间暗红色的房间,墙壁是近似肝脏的颜色。一个高个子女人,穿着颇为卡通化的紧身丝绸短裤,胸部被黄色束胸内衣挤得高高耸立。她的黑发束着,在头顶打了一个马尾。她身边站着一个矮个子男人,穿着橄榄绿T恤和昂贵的名牌牛仔裤。他右手拿着钱包,还有一个红白蓝三色面板的诺基亚手机。

这间红色房间里有一张床,床上铺着白色绸缎床单和深红色被罩。床角有一张小小的木头桌子,上面摆着一尊小小的大屁股女人的石头雕像,还有一个烛台。

女人递给男人一只小红蜡烛。“接着,”她吩咐道,“点上。”“我?”“当然是你,”她说,“如果你想要我的话。”“我真该在车上就干了你。”“也许吧。”她挑逗地说,“难道你不想要我?”她的双手在自己身上游走,从大腿抚摩到胸部,摆出诱惑的姿势,仿佛正向别人展示一件新产品。

房间角落里的灯罩着红色的丝灯罩,灯光也成了红色。

男人用饥渴的眼光盯着她,然后从她手中接过蜡烛,插到烛台上。“你有火吗?”她递给他一盒纸板火柴。他撕下一根,点燃烛芯。火苗闪烁了一下,然后平稳地燃烧起来。烛光照在旁边那尊没有面孔的雕像上,摇曳的烛光中,它的胸部和臀部仿佛动了起来。

“把钱压在雕像下面。”“50块。”“没错。”她说,“现在,来和我亲热吧。”他解开自己的蓝色牛仔裤,脱下橄榄绿色T恤。她站在他背后,用棕色的手指轻轻按摩他的白肤色肩膀,然后把他的身体转过来,用自己的手、手指和舌头和他做爱。

他觉得这间红色房间里的灯光似乎黯淡下来,那只蜡烛仿佛成了唯一的光源。蜡烛的火苗燃得正旺。

“你叫什么名字?”“比奇丝。”她抬高脑袋告诉他,“奇异的‘奇’。”“什么?”“没什么。”他的呼吸开始粗重起来,“让我和你干吧,我要和你做爱。”“好的,亲爱的。”她说,“我们可以做。不过,在你做的时候,可不可以为我额外做点事?”“喂!”他突然发脾气了,“要知道,是我付钱给你。”她跨骑到他身上,动作轻柔流畅,同时悄声低语:“我知道,宝贝儿。我知道是你付钱给我。我是说,和你做爱,我真是太幸运了,真该由我付钱给你才是……”他一撇嘴,想表明这套妓女的把戏骗不了他,他可不是那么好蒙的。她不过是个站街的妓女,而他则是一名电影制片人,对她们这些女人的伎俩一清二楚。但她的要求却出乎意料,并不是钱。她对他说:“亲爱的,和我做爱时,你会不会崇拜我?”“我会什么?”她在他上面前后摇动着,“你会不会叫我女神?你会不会向我祈祷?你会不会用你的身体向我礼拜?”他笑了。她想要的就是这个?说到底,怪癖人人都有。“当然可以。”他同意说。她把手放在自己两腿间,让他进入她的身体。

“真棒,是不是,女神?”他喘息着说。

“崇拜我吧,宝贝儿。”名叫比奇丝的妓女要求说。

“好的。”他说,“我崇拜你的胸部、你的头发和你的***,我崇拜你的大腿、你的眼睛和你樱桃红色的嘴唇……”“很好……”她低吟着,在他身上摇摆。

“我崇拜你的乳房,生命之乳从这里流淌。你的亲吻如蜜糖般甜美,你的触摸如火焰般灼人,我崇拜你。”随着他们身体的碰撞,他的语调变得充满节奏,“请在清晨将你的旺盛欲望带给我,请在夜晚将你的安慰和祝福带给我。让我在黑暗中无所畏惧地行走,让我再次回到你的身边,与你共眠与你做爱。我用我的全部身心崇拜你,我用我的全部思想崇拜你,无论走到何方,我都将崇拜你,在我的梦中……”他突然停了下来,气喘吁吁,“你做了什么?这感觉实在太奇妙了。太神奇了……”他低头想看自己的下身,看两个人交合的地方。但她用拇指轻轻托起他的下巴,把他的吠苹厝ァK?氖酉咧荒茉俅位氐剿?牧成虾蜕厦娴姆慷ァ“接着说下去,亲爱的。”她说,“不要停。是不是感觉很棒?”“从没有过这么棒的感觉。”他真心实意地坦白说,“你的双眸亮如明星,在夜空中璀璨闪烁;你的嘴唇如同温柔的波浪,亲吻着沙滩;我崇拜你。”他感到自己越来越深地进入她体内,感到自己仿佛充了电一般,欲仙如死,直入云端。

“请把你的礼物赐予我,”他喃喃地说着,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你真正、唯一的礼物,让我永远……我企求……我……”紧接着,他达到了高潮,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无论是他的思想、意识还是身体,都变成一片空白。他只努力更深地深入她体内……他闭着眼睛,浑身痉挛,沉溺在这幸福的一刻。突然间,他觉得周围似乎倾斜起来,仿佛他被人头朝下倒吊起来。但是,欢愉的感觉仍在继续。

他睁开眼睛,头脑重新开始运转。他仿佛正在重新经历出生的感觉。真是太奇妙了,没有丝毫恐惧。他的大脑一片澄澈,但却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真是幻。

他所看到的是:他的身体被她吸了进去,直到胸部。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惊异地看着。与此同时,她的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把他往里塞。

一点点地,他被吸入她的体内。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问,或者说他以为自己在问,但问题也许仅仅出现在他头脑中。

“是你自己做到的,亲爱的。”她悄声说。他感到她的***紧紧包围着他的前胸,不断收缩、包围着他。如果有人看到他们俩现在的样子,不知他们会怎么想。他奇怪自己为什么还不觉得害怕。就在这时,他明白了。

“我用我的身体崇拜你。”他小声说,而她更加用力地把他推进自己体内。她的***顺畅地将他的头部完全吞进去,他闭上眼睛,沉浸在黑暗中。

她摊开四肢,躺在床上,好像一只大猫。然后,她打了个哈欠。“是的,你做到了。”她满足地说。

诺基亚手机的铃声突然高亢地响起来。她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贴到耳边。

她的腹部扁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前额和上唇闪着细密的汗珠。

“喂,哪位?”她对手机说,“不,亲爱的,他不在这里,他已经走了。”她关掉电话,重新躺倒在这间暗红色房间的大床上,舒服地摊开四肢,闭上眼睛,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