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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夕墓之塔

我正在渐渐走向死亡。

每一天,随着我每一次的呼吸,我都离自己生命的尾声更近了。因为我们一生下来,能够呼吸的总次数已经有了定数,每当我呼吸,就代表生命的光芒正在走向无可避免的幽暗。

要时时刻刻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是很容易,特别在我们年轻力壮的时候,但是我已经知道常想着这件事是很重要的,这么做不是要抱怨,也不是要陷入忧愁当中,只因为我诚心去面对总有一天我会死,我才能开始真正地活着。当然我不是一直强迫自己处在必死的现实之下,但是我相信除非一个人真正了解并且接受他会死,否则这个阴影就一定会如影随形地跟着他,至少是下意识地跟着他。有一天他会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样的生命型态,离开这样的意识与存在的状态,而变成另外一种样子,不管那个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惟有当一个人完全诚心地接受他一定会死亡的事实,他才能脱离死亡的恐惧。

似乎许许多多的人强迫自己每天按照惯例做一模一样的事,好像用近乎虔诚的心态准确地在做每天的日课一样。他们变成了用简单习惯生活的动物。因着熟悉感,会让人得到一部分的安慰,但是这件事上还有另外一个层面,就是他们根深蒂固地相信,只要他们力图保持每一件事情都不变,这些事情就都不会变。这些日常的仪式是想要操控周遭世界的一种方法,但其实他们做不到。因为就算他们真的日复一日维持着同样的生活型态,死亡有一天还是会临到他们的身上。

我看过另外的一些人由于这个生命中最神秘的问题而完全瘫痪了自己,他们的每一个行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想要挣扎求得这些得不到答案之事的答案。不论在对于某些古代经典、或是一些自然现象隐约不明之征兆的解释上,他们都愚弄了自己,自认为找到了终极的真理,只要他们的行为都按照这个真理,他们就会在死后的生命中得到报答。这肯定是他们心中对死亡之恐惧的表现,这种错误的信念认为我们能够去塑造并装饰永恒,以我们自己的欲望能够为永恒加上窗帘,摆上家具。在去冰风谷的路上,我遇到了一群受苦之神伊尔玛特的信徒,他们的信仰非常狂热,以至于可以互相殴打而不觉得痛,也很乐意于接受折磨,甚至死亡。因为他们愚蠢地相信这么做就是对他们的神最伟大的奉献。

我深信他们是错的,虽然其实在现实之外的神秘领域中,什么事情我都无法确定我清楚知道。我本身也是有信仰跟盼望的。我希望托克纳梵已经得到了永恒的安详与喜乐,也全心祈祷当我走到下一个死后的存在型态的门槛时,我能与他相会。

也许在这件事上,我觉得最不应该的是那些大家眼中神圣的圣职者,利用一般人对死亡的恐惧而从他们身上得到好处。“对教会奉献吧!”他们高呼着说。“只有这样,你们才会找到救赎!”更妙的是,许多宗教不会直接跟信徒要钱,但是他们仍然坚持带有善心与宗教心,必定会进入他们所描述的天堂之人,将会甘心乐意地奉献这些钱。

而且当然地,托瑞尔充满了“末日教徒”,那些人宣称世界末日就近在眼前了,大声疾呼要人悔改并且作奴隶般的献身。

我只能冷眼旁观这一切然后叹息,正因为死亡是最大的神秘,所以也是只有个人才能去体悟的东西。到那一刻来临之前,我们都不会了解它的真相,我们也无法确认我们所相信的事情。

这是我们必须独自去走的道路,但这条路我已经不再惧怕,因为我接受这是无可避免的,所以我就从这当中解脱了出来。由于认清了我有一天会死,所以我就找到了能够享受我呼吸的每一个世纪、每一年、每一个月、每一天,甚至每一个小时的秘诀。目前的状况是我能够控制的,浪费目前珍贵的时间去担心无法避免的死亡是件很愚蠢的事。下意识地认为我们生命不会终结,因而不珍视我们存活的每一个宝贵的小时,也是同样不智的。

不管我多么地拼命,也无法改变会死亡的事实。我只能确保自己活着的每一刻都能无比地丰富。

——崔斯特。杜垩登“我们已经浪费了一天多了,”野蛮人喃喃地说,他一面驾马一面回头张望。太阳的下缘已经在地平线下了。“每一分一秒过去,杀手离我们就越来越远!”“我们最好相信哈寇的建议,”黑暗精灵崔斯特。杜垩登回答。“他不会让我们走失的。”太阳渐渐消失的同时,崔斯特也把他斗篷的帽子放下,甩开他已经被压扁的白发。

沃夫加指着一些很高的松树。“这一定就是哈寇。哈贝尔告诉我们的松树林了,”他说,“但是我没有看到什么塔,也没有看到这荒地上有任何建筑物的迹象。”崔斯特那淡紫色的眼睛在渐深的黑夜中更加自在了。他努力往前细察,想要找到一些证据来反驳这个年轻的朋友。很明显这就是哈寇所提到的地方,因为不远的前面有一个小水塘,更过去则是绝冬森林的浓密树枝。“打起精神来,”他提醒沃夫加。“巫师说过要找到马尔可的家,耐心是最大的帮手!我们到达这里也不过一个小时而已。”“后面的路还更长。”野蛮人喃喃地说,他不知道黑暗精灵灵敏的耳朵不会漏失掉任何一个字。崔斯特知道沃夫加的抱怨里面有一些价值,因为长鞍镇一个农夫所说的传言(提到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以及一个半身人共骑一匹马)指出杀手比他们先出发了十天,而且还是全速往南前进。

但是崔斯特以前就面对过恩崔立,并且知道自己所面临的挑战有多么巨大。他希望自己能尽力将瑞吉斯救出那个心狠手辣之人的掌握。根据那个农夫所说的话,瑞吉斯还活着,崔斯特也很确定恩崔立在到达卡林港之前不会去伤害半身人。

哈寇。哈贝尔如果没有很好的理由,是绝对不会叫他们到这里来的。

“我们今晚要在这里过夜吗?”沃夫加说。“依我的意见看来,我们最好回大路上往南方骑,因为恩崔立的马载着两个人,现在可能已经累了。我们熬夜追,搞不好可以追得上。”崔斯特对朋友笑了一笑。“他们现在已经过了深水城了,”他解释说。“恩崔立至少也换过新的马了。”崔斯特停了下来,把内心中更深的恐惧忍着不说:杀手大概已经走了海路!“那还在这边拖时间就更愚蠢了!”沃夫加很快地反驳。

但就在野蛮人说话的时候,他那匹哈贝尔家族养大的马喷出鼻息,走向一个小池塘,前脚刨着水面上方的空气,好像在找一个可以踩上去的地方。片刻之后,最后一点太阳也沉落到西方地平线之下,余晖渐渐散去。在黄昏的幽暗中,湖心的小岛上出现了一座魔法塔,上头闪着犹如星光的点点光芒,许多缠绕着的塔尖耸入夜空之中。它是绿宝石做的,有一种奇妙的欢迎人进去的气氛,就好像妖精们在建造时也有助一臂之力似的。

在沃夫加坐骑的蹄子底下出现了一座横跨水面的桥,闪耀着绿色的光辉。

崔斯特从马上滑了下来。“夕暮之塔。”他对沃夫加说,就好像他从一开始就看出了这明显的逻辑一样。他向建筑伸出了手臂邀请他的朋友,引领着他们进去。

但是沃夫加因为塔的出现,已经愣住了。他的手把缰绳握得更紧了,结果马抬起了一双前腿,耳朵垂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已经克服了对魔法的疑惧。”崔斯特挖苦地说着。事实上沃夫加就像是所有冰风谷的野蛮人一样,在成长的过程中不断被教导巫师们只不过是耍诡计的弱者,不应该被信任。他的族人,也就是那些冻原上骄傲的战士,在一个真正男人的判定基准上只认可武器的力量,而不是魔法这种黑色艺术的技巧。但是在他们同行的好几个星期中,崔斯特看到了沃夫加克服自己从小被灌输的观念,并且对法术开始容忍,甚至好奇。

沃夫加绷紧肌肉,他又控制住自己的马了。“我是克服了,”他咬着牙回答。他从座位上滑了下来。“是哈贝尔家族让我担心!”崔斯特突然了解他朋友在恐惧什么之后得意地笑了。他自己本身是在整个被遗忘的国度中最强大、今人战栗的一些施法者当中成长,然而当他们到长鞍镇的古怪家族那里作客之时还是有许多次无法置信而让他摇了摇头。哈贝尔家族有一种独特的(并且常常是灾难性的)对世界的观点,然而他们心中并不被邪恶迷惑,他们用自己独特的看法来设计魔法——通常是违背理性之人心中预设的逻辑。

“马尔可并不像他的族人,”崔斯特向沃夫加保证。“他没有住在长春藤馆,也扮演着北地之王顾问的角色。”“他是哈贝尔家族的人,”沃夫加最后还是说出了崔斯特无法反驳的论点。他又摇了一下头,深呼吸使自己稳定下来,然后握住了缰绳开始过桥。崔斯特还是微笑着,很快就跟了上来。

“哈贝尔。”当他们两人过到小岛上,并且绕来绕去走到塔前时,沃夫加再次喃喃地说。

这座塔没有门。

“耐心。”崔斯特提醒他。

他们不需要等待很久,因为几秒钟之后他们就听见一枝箭射出的响声,然后是门打开的吱嘎声。片刻之后,一个大概刚满十岁的男孩穿过了绿石墙,就像是半透明的幽灵一样,走向他们。

沃夫加口中发出了咕噜声,将艾吉斯之牙从他肩上拿下。崔斯特抓住了野蛮人的手臂要让他平静下来,他害怕这个疲倦的友人会在明白对方的来意之前就在极度的挫折感中出手。

当这个男孩到达了他们身边,他们总算很清楚地看出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什么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幽灵,所以沃夫加放松了武器。这个年轻人对他们弯身鞠了一躬,然后示意要他们跟着。

“马尔可?”崔斯特问。

男孩没有回答,但是他再次示意,并开始走回塔中。

“我还以为你年纪应该比较大,如果你是马尔可的话。”崔斯特一面说一面跟了上去。

“马怎么办?”沃夫加问。

男孩还是沉默地向着塔走。

崔斯特看了沃夫加,然后耸耸肩。“带它们进去,然后让我们没声音的朋友担心吧!”黑暗精灵说。

他们发现墙的某一部份是幻影,掩饰了一道通向宽敞圆形房间的门,那房间就是塔的最底层。一面墙的旁边是马厩,证明他们把马带进来是对的,他们迅速绑住了那些马,然后赶上那个少年。男孩的速度并没有慢下来,走进了另一道门。

“等我们一下,”崔斯特喊,他走进了那个入口,却发现里面没有向导。他进的是一条只有微光的甬道,很明显是沿着塔的墙边缓缓往上绕圆圈。“只有一条路可走,”他对跟在后面进来的沃夫加说,然后他们两人就开始向上走。

崔斯特猜想他们已经绕了一圈,并且到了第二层至少有十尺高,此时他们发现那个男孩正在一个可以回到塔中心的黑暗走道边等他们。然而少年并没有理那条通道,又继续沿着塔边的甬道往更高的地方走。

沃夫加已经对这个神秘游戏失去耐性了。他最在意的事就是恩崔立与瑞吉斯每秒都在越离越远。他走过崔斯特身边,抓住了男孩的肩膀,硬把他转过来。“你到底是不是马尔可?”他直接了当地问。

男孩由于这个巨人粗暴的语气而吓得脸都白了,但还是没有回答。

“放开他,”崔斯特说。“他不是马尔可。我很确定。我们很快就会找到塔的主人。”他看了看受惊的男孩。“对吧?”男孩马上点了点头,又开始继续走。

“很快。”崔斯特又说了一次,来平息沃夫加的怒吼。他小心地越过野蛮人身边,让自己走在沃夫加与向导的中间。

“哈贝尔。”沃夫加在背后叹气说。

坡度开始越来越陡,圈子也越来越小,两个人都知道他们快到达塔顶了。最后男孩在一道门前停了下来,把门推开,然后用头示意,要他们进去。

崔斯特很快地先进了房间,他担心愤怒的野蛮人会给巫师主人造成一个不好的第一印象。

在房间的另一边,一个高大强壮,头发剪得很整齐的人坐在书桌上休息着等待他们。他的手臂交叉在胸前。崔斯特正要说出衷心的问候,但是沃夫加把他撞得几乎转了一圈,从后面直接冲到书桌前。

野蛮人一手放在腰上,另一手将艾吉斯之牙拿到前方作出夸张的动作,瞪了那个人一阵子。“你就是叫做马尔可。哈贝尔的巫师?”他逼问道,他的声音暗示了将要爆发的愤怒。“如果不是,我们要到十八层地域的哪一层去找他?”那个人的笑声直接从腹中爆发了出来。“当然,”他回答说,然后从书桌上跳了起来,用力拍了拍沃夫加的肩膀。“我比较喜欢不用粉饰的善意词藻来掩饰自己感觉的客人!”他喊着说。他走过愣住的野蛮人身边,走向门口以及那个男孩。

“你有对他们开口说话吗?”他问那个少年。

男孩脸色变得比之前更白了,他强调地摇了摇头。

“一个字都没说?”马尔可喊叫着问。

男孩明显地发抖了,他再度摇了摇头。

“他真的一个字都——”崔斯特替他回答,但是马尔可伸出一只手要他别讲了。

“如果让我发现你有念出任何一个音节……”他威胁道。他转身面向房间,踏出了一步。当他觉得男孩大概放下心了时,他马上转身,让男孩吓得几乎跳出了鞋子。

“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马尔可命令道。“给我出去!”巫师还没讲完,门就砰地一声关上了。马尔可再度笑了,他回到书桌时身上的肌肉也放松了。崔斯特走到沃夫加身边,两个人在讶异中面面相觑。

“我们别待在这里。”沃夫加对崔斯特说,黑暗精灵可以看出他的朋友正在挣扎着对抗想要跳上书桌把这个傲慢的巫师当场指死的欲望。

崔斯特在某种程度上也有跟他相同的感觉,但是他知道这座塔跟住在里头的人会及时解释的。“很高兴见到你,马尔可。哈贝尔。”他说,他淡紫色的双眼瞪着这个人瞧。“然而,你的所作所为并不像你的堂兄弟哈寇的形容中说的那么好。”“我保证我就是哈寇向你描述的那个人。”马尔可平静地回答。“而我也欢迎你,崔斯特。杜垩登,还有你,贝奥尼加之子沃夫加。我很少在我简陋的塔中接待这样好的客人。”他向他们深深鞠了一躬,来完成这殷勤而符合外交礼节(如果不能用“精准”来形容)的招呼。

“那个男孩没有做错任何事!”沃夫加对他咆哮说。

“是没有,他表现得可圈可点,”马尔可同意说。“啊,你在为他担心吗?”巫师打量了一下巨大的野蛮人,他的肌肉还由于愤怒而紧绷着。“我跟你保证,那个男孩在这里受到很好的待遇。”“我看不是如此,”沃夫加反驳说。

“他渴望要成为一个巫师,”马尔可解释说,他没有因为野蛮人的咆哮而愤怒。“他的父亲是一个有力的地主,雇了我来教导他。他很有潜力,有敏锐的心,以及对魔法的爱。但是你要了解,沃夫加,法术跟你自己从事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大的差别。”沃夫加的冷笑表示他心中有不同的意见。

“自制力,”马尔可继续说,他毫不害怕。“不管我们在人生中做什么,对自己行为的自制力决定了我们成功多少。那个男孩拥有热情和他还无法了解的巨大潜力。但是如果他无法让自己的心绪沉静下来一个月,那么我就不会将自己的时间浪费在他身上。你的伙伴一定了解。”沃夫加看了看崔斯特,这个站在他身边的精灵已经轻松下来了。

“我能够了解,”崔斯特对沃夫加说。“马尔可让这个少年接受试炼,要测验他听从命令的能力以及看出他对于学习的热情程度。”“可以原谅我了吧?”巫师问他们。

“这不重要,”沃夫加抱怨说。“我们来这里不是要为一个男孩打架的。”“当然,”马尔可说。“你们的事情很紧急;哈寇已经告诉我了。你们可以先到马厩刷一下马。男孩正在准备晚餐。到了要开动的时候,他会去找你们。”“他有名字吗?”沃夫加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问。

“他还没为自己赢得名字。”马尔可简短地回答。

虽然沃夫加急着要上路,但是他无法抗拒马尔可。哈贝尔丰盛的大餐。他跟崔斯特大吃了一顿,知道这也许是未来很长一段日子当中所能吃到最好的了。

“你们应该在这里过夜,”在他们吃完之后,马尔可对他们说。“一张柔软的床对你们会很有帮助。”他反驳沃夫加不高兴的眼神。“我跟你们保证,你们会很早出发。”“我们会留下来,谢谢你,”崔斯特回答。“这座塔当然会让我们比待在外面野地里舒适。”“好极了,”马尔可说。“那来吧。我有一些东西对你们的这趟旅程可以帮上点忙。”他带着他们走出房间,然后沿着甬道下到塔的较低层。当他们走的时候,马尔可告诉客人这座塔的形式与特色。最后他们转到一条黑暗的通道里头,穿过了一扇厚重的门。

崔斯特与沃夫加在入口停了好一阵子,才搞懂眼前这个神奇的景象,他们所到之处是马尔可的收藏室,里面有着各样神奇的魔法物品,是法师在多年的旅行中收集的。那里有剑与整套打磨发亮的盔甲,一个闪烁的秘银盾,一个过世多年国王的王冠。墙上排列着一幅幅的壁毡,一个玻璃盒子装着无价的宝石与首饰,在房内火把的照耀下闪闪生光。

马尔可这时已经走到房间尽头的另一个厢房,当沃夫加与崔斯特回身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某个东西上面了,随手将三块马蹄铁轮流抛上抛下。在他们看着的时候他又变出了第四块,轻松地让这些东西在空中飞舞着。

“我已经在这些东西上面加了魔法,会让你们的马跑得比任何陆地上的生物还要迅速。”他解释说。“魔法只能维持一段短时间,但是够你们到达深水城了。光是这件事就抵得回你们在这边停留的时间了。”“一匹马用两块马蹄铁?”沃夫加问,他总是带着怀疑的眼光。

“那样不会有效的,”马尔可回到他们身边,他很有耐心地对待疲倦的年轻野蛮人。“除非你希望你的马像人一样用两条后腿走路!”他笑了,但是沃夫加皱着的眉头还是没有展开。“别害怕,”马尔可说,他清了清喉咙,来解除这个失败笑话的尴尬。“我还有另一套马蹄铁。”他看着崔斯特。“我听说很少有人身手像黑暗精灵一样敏捷。我也从那些看过崔斯特。杜垩登战斗的人那里听说,就算是从黑暗精灵的标准来看,他也是其中的支使者。”他没有打断自己抛马蹄铁的节奏,将其中一块抛了过去给崔斯特。

崔斯特轻松地一接,然后顺势就把马蹄铁抛上了空中。然后第二块跟第三块马蹄铁又飞了过来,崔斯特的视线没有离开过马尔可,仍然轻松地将这几块抛了起来。

第四块马蹄铁从很低的地方飞来,使得崔斯特几乎将腰弯到地板上去接。然而崔斯特很能胜任这个工作,然而不管是接或抛,他都没有失手,包括那些他已经在抛上抛下的马蹄铁。

沃夫加好奇地看着,他很怀疑巫师试探黑暗精灵的动机。

马尔可走进了厢房,拿出了另一套马蹄铁。“第五个,”他警告说,然后又抛了一个马蹄铁给崔斯特。黑暗精灵还是蛮不在乎,灵巧地接过之后又将马蹄铁随着之前的轨迹抛出。

“自制力!”马尔可强调地说,他很明显是以沃夫加为说话的目标。“让我看看,精灵!”他要求说,然后又快速地连续丢出第六块、第七块与第八块。

当这些东西飞来时,崔斯特皱了一下眉,他决定要接受这个挑战。他的手挥动成一片模糊,很快地就让八块马蹄铁都和谐地转动与落下。当崔斯特进入一个比较缓和的节奏时,他了解到巫师在玩什么把戏了。

马尔可走向沃夫加,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制力,”他又说了一次。“看看他,年轻的战士,因为你这个黑皮肤的朋友在动作方面真的很精熟,所以在他从事的事情上也很精熟。你还不了解,但是我们两个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直接用眼神对上了沃夫加的眼神。“我们三个都没什么不同。我承认我们所用的手段不同。但是是通向同一个结果!”崔斯特对这个游戏感到厌倦了,所以在马蹄铁落下时让它们一一落在自己的前臂上。他整段时间里头都用赞同的眼神望着马尔可。他看到自己的年轻朋友在沉思中向后跌了一个踉跄,他无法确定魔法马蹄铁跟这一课教训中哪一个才是更棒的礼物。

“但是这个已经够了,”马尔可突然说,他很快地开始动作。他走到房间对面一面墙边,那里有一打的剑跟各种其他的武器。

“我看到你的一个刀鞘是空的,”他对崔斯特说。马尔可从那一大堆武器中挑出一把很漂亮的弯刀。“也许这把插进去刚刚好。”崔斯特从巫师手中接过时感觉到了这把武器的力量,感受到了它打造时的小心翼翼以及完美的平衡。刀柄上有一颗切成星形的蓝宝石闪烁着。

“它的名叫闪光。”马尔可说。“是在很久以前由精灵所打造的。”“闪光,”崔斯特重复说了一次。刀身上立刻发出了淡淡的浅蓝光芒。崔斯特突然感觉到里面力量的波动,又感受到它刀刃的锋利。他挥了几下子,每一挥刀子后方都带着蓝光的痕迹。它在空中回旋画出弧线是多么凌厉,它要砍倒一个敌人又是多么轻松!崔斯特恭恭敬敬地将它插人鞘中。

“这是用每一个地表精灵所珍视的魔法力铸成的,”马尔可说。“用星星、月亮,以及他们灵魂中的神秘力量。你配得上这把刀,崔斯特。杜垩登。它将会帮助你很多。”崔斯特无法张口对收到这个礼物表达谢意,但是沃夫加被马尔可向这个总是被自己排斥的朋友表现出的热诚所感动,于是代替他说了。“我们都感谢你,马尔可。哈贝尔,”他说,他收回了之前支配自己所有行动的讥刺态度。他深深地一鞠躬。

“请你记得,贝奥尼加之子沃夫加,”马尔可回答他。“骄傲可以成为一个很有用的工具,或是能够蒙蔽你的眼睛让你看不清事实。现在请你离开去休息吧。我会很早叫醒你,送你上路的。”沃夫加入睡之后,崔斯特坐在床上看着他的朋友。崔斯特从居住冻原之时就很关心沃夫加,一直到现在。在他们到秘银之厅的旅程中,他们跋涉穿越北地,在每一哩路上都奋战前进。到达他们的目的地之后,他们的试炼才刚刚开始,因为他们那时在古老复杂的矮人坑道中并肩作战。沃夫加在那里失去了他的导师,崔斯特失去了他最亲的好友,然后他们在极度需要休息中拖着自己回到了长鞍镇外的村庄。

但是现实不容许他们休息。恩崔立将瑞吉斯牢牢抓在掌握之中,而崔斯特与沃夫加是他们半身人朋友的惟一希望。长鞍镇是他们长长旅程的结束,却也是一段更长旅程的开始。

崔斯特能够处理自己的疲倦,但是沃夫加却常处在忧愁之中,永远走在危险的边缘。他是个第一次出到冰风谷之外的年轻人——那块土地是他惟一的家。现在那一块风永远吹着,与世隔绝的冻原远在遥远的北方。

而卡林港却又在更远的南方。

崔斯特向后靠在枕头上,提醒自己是沃夫加本身决定要来的。崔斯特就算试图要阻止他,也阻止不了。

黑暗精灵闭上了双眼。现在为了他自己与沃夫加,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睡觉,来好好准备应付明早即将发生的事情。

马尔可的学生几个小时之后摇醒了他们(不发一言地)并且领着他们到用餐室去,巫师已经等在那里了。丰盛的早餐端到他们面前。

“按照我堂弟的话,你们要往南方去,”马尔可对他们说。“去追一个抓了你们好友半身人瑞吉斯的人。”“他的名字叫做思崔立,”崔斯特回答说,“以我对他的估计来看,要追上他很难。他飞奔向着卡林港去了。”“更棘手的是,”沃夫加补充说,“我们原本知道他走哪条路。”他对马尔可解释说,然而崔斯特知道这话是针对他讲的,“现在我们只有希望他不要改变路线了。”“路上是没有秘密的,”崔斯特反驳说。“他要去的地方是位在海岸边的深水城。现在大概已经过了那里了。”“那他应该已经在海上了。”马尔可推论说。

沃夫加几乎被食物噎到。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这就是我所害怕的事情。”崔斯特说。“我也打算过要这样走。”“这是个危险并且昂贵的路线,”马尔可说。“当夏天将尽的时候,海盗聚集在南方做一年当中最后几次的无本生意,而一个人如果没有适当地安排的话……”他没有把这句不祥的话说完。

“但是你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巫师继续说。“马没办法追得上帆船的速度,海路也比陆路更短。所以我建议你们还是走海路。也许我可以帮你们安排一下,让你们更快找到船。我的学生已经把魔法马蹄铁装到你们的坐骑上了,有了这些东西的帮助,你们可以在几天之内就到达那个巨大的海港。”“我们要在海上航行几天?”沃夫加问,他没办法相信崔斯特居然附和巫师的建议,这让他感到相当沮丧。

“你的年轻朋友不了解你们的旅途有多漫长,”马尔可对崔斯特说。巫师将一支叉子放到桌上,又把另一支放到离前一支几寸的地方。“这是冰风谷,”他指着第一支叉子对沃夫加解释说。“这一支则是你们此刻所在的夕暮之塔。中间的距离大约是四百哩。”他丢了第三支叉子给崔斯特,崔斯特把叉子放在自己面前,离表示他们目前位置的叉子大概有三尺远。“你们接下来要走的路是之前的五倍长。”马尔可告诉沃夫加说。“因为最后放的那支叉子代表卡林港,跟这里有两千哩远,中间还隔着好几个王国。”“那我们已经输了。”沃夫加说,他没办法理解这样的距离。

“也不尽然,”马尔可说。“因为你们可以趁着北风坐船向南前进,在冬天第一次下雪之前到达。你会发现南方的人民更好客,土地也更适宜人居。”“我们会看见的。”黑暗精灵不太相信地说。对崔斯特而言,人越多就代表越麻烦。

“嗯!”马尔可同意说,他突然体认到黑暗精灵在地表居民之间会有什么样的困境。“但是我还有一样礼物给你们:一张藏宝图,你们可以在一天之内得到这样宝物。”“又要耽搁了。”沃夫加说。

“这是很小的代价,”马尔可说。“而这段短短的旅程会让你们在人口众多的南方省下许多日子,在那里黑暗精灵只能在晚上行走。这”点我很确定。”崔斯特对于马尔可这么了解他的为难之处并且提出了替代的解决方案感到很有兴趣。崔斯特不可能在南方任何一处受到欢迎。会允许邪恶的恩崔立通过的城市却会在黑暗精灵经过之时向他抛出铁链,因为这个种族在很久以前就赢得了极坏的名声。在整个被遗忘的国度中,几乎没有几个人能够认出崔斯特。杜垩登是个例外。

“就在这里的西边,在绝冬森林中有一条黑暗的道路,通向一个由树木所构成的洞穴,里面住着一个本地农人称作阿嘉莎的怪物。我相信她曾是一个精灵,一个美丽的法师,根据传说这个可恶的东西在死后继续活动,并且将夜晚视作属于它的时间。”崔斯特知道有关这些生物不祥的传说,也知道它们的名称。“女尸妖?”女尸妖(bansee):女尸妖,也被称为嚎叫之魂,是邪恶的女精灵死后的灵魂(也因此非常少见,因为精灵多半是善良的)女尸妖痛恨一切活着的生物,所以他们会伤害所有他们看见的活人。通常在荒郊野外或古老的废墟中比较容易发现女尸妖的存在。他问道。

马尔可点点头。“如果你们够勇敢的话,你们应该到她的巢穴去,因为她已经聚集了一大堆宝藏,包含一样对你来说是无价之宝的东西,崔斯特。杜垩登。”他发现自己吸引了黑暗精灵的全副注意。崔斯特身子往前面的桌子靠,并且衡量着马尔可所说的每一个字。

“那是一个面具,”巫师解释说。“一个魔法面具让你能掩藏自己的种族,并且像一个地表精灵一样光明正大地走着——或是像一个人类,看你觉得那个比较适合。”崔斯特往后一跌,对于这个威胁了他自己的身份认同之物感到不安。

“我了解你的犹豫,”马尔可对他说。“要从那些不公平地归咎你的人面前隐藏,要去信赖他们错误的看人角度是很不简单的。但是想想你被抓的朋友,你就会知道我是为了他才如此建议的。你也可以堂堂正正用自己的本来面目走在那些南方的土地上,黑暗精灵,但你一定会遭遇许多阻碍。”沃夫加咬住了嘴唇什么都不说,他知道这件事要由崔斯特自己决定。他知道他对于继续延迟的担心是无法在如此私人性的讨论中被考虑进去的。

“我们会到森林里那个妖怪住的地方,”崔斯特最后终于说。“如果必须的话,我会戴上那个面具。”他看了看沃夫加。“我们惟一关心的焦点只有瑞吉斯而已。”崔斯特与沃夫加骑上夕暮之塔外的马,马尔可则是站在他们身边。

“要小心那个东西,”马尔可说,然后他把到女尸妖巢穴去的地图递给了崔斯特,在另一张羊皮卷上,大致画出了他们到南方去的路线。“她的碰触是致命地冰冷,传说里也提到,听到她的哀嚎就代表着听者的死亡。”“哀嚎?”沃夫加问。

“那是不属于这世界的哀哭声,一般生物的耳朵无法忍受。”马尔可说。“要用全副精神小心!”“我们会的!”崔斯特向他保证。

“我们不会忘记马尔可的款待与赠礼。”沃夫加补充说。

“还有我所上的一课,这是我最希望的。”巫师回答的时候眨了一下眼,使得沃夫加尴尬地笑了起来。

崔斯特很高兴他的朋友已经摆脱了一些阴郁。

接着黎明的晨光落在他们身上,塔很快就消失了。

“塔不见了,可是巫师还在。”沃夫加说。

“塔是不见了,可是里面的门还在。”马尔可更正说。他向后走了几步,然后伸出手臂,他的手掌就消失了。

“对那些知道如何找到它的人来说是如此。”马尔可补充说。“对于将自己心灵训练到能够感受魔法特质的人来说是如此。”他走进了那一道超次元的门,整个人不见了,但是他的最后一句话还是传到他们这里。“自制力!”他大喊着说,沃夫加知道马尔可最后的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崔斯特踢了马一下,让马动起来,在出发的同时打开地图。“哈贝尔?”他模仿沃夫加前一晚嘲笑的语气回头问沃夫加。

“真希望所有的哈贝尔家族都像马尔可一样!”沃夫加回答说。他瞪着曾经是夕暮之塔所在地的一片虚空,了解到巫师在一个晚上就教导了他有价值的两课:不要在事实清楚之前妄下判断,以及要谦逊。

马尔可从隐藏到另一个次元的家中看着他们离开。他希望自己也能跟他们一起去,走上自己年轻时常走的冒险路程,寻找一条正义之路并且遵循它去击败所有的敌人。马尔可知道哈寇对这两个人处世原则的判断很正确,要马尔可帮助他们这一件事也是对的。

巫师向前靠在他家的门上。啊,他冒险的日子,将正义圣战的责任扛在自己肩上的日子已经在他身后流逝了。

但是马尔可还是因为前一天发生的事件而振作起了精神。如果黑暗精灵与他的野蛮人朋友是一种象征性的指标,马尔可已经算是将自己手上的火炬交到很有能力的人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