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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君王斗篷的重量

半身人的脚踝被绑着,头上脚下地悬吊着,底下是滚沸的大锅,里面的液体不是水,而是颜色更深的东西。好像带着一些红色调。

也许是血。

杠杆拉下时发出了唧唧的响声,半身人又往下多掉了一寸。他的脸扭曲了,嘴张得大大的,就好像在尖叫一样。但是没人能听到他的尖叫声。只有杠杆的呻吟以及看不见的施虐者幸灾乐祸的笑声。

模糊的场景一转,杠杆进入了视野,被一只好像没有跟其他任何东西有所连接的手慢慢地拉着。

他下降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那个邪恶的笑声又一次传了出来。手快速地一拉,让杠杆开始转动。

尖叫回响着,非常地刺耳,那是痛苦的呐喊死亡的呐喊。

在布鲁诺完全张开眼睛之前,汗水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将脸上的水擦去,摇了摇头,试着要把可怕的景象从脑中甩去,并且调整自己对周遭环境的反应。

他本来在长春藤馆里面,躺在舒适房间中舒适的床上。他点上的那些新蜡烛发出微光。然而蜡烛却没什么用;这一晚就像其他的夜晚一样:又是另一场梦魇。

布鲁诺翻了个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每样东西都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秘银锁甲跟金盾牌放在房间惟一的衣柜旁、一张椅子的另一边。他用来在灰矮人的巢穴杀出血路的战斧轻松地倚在墙上,就在崔斯特的弯刀旁,两顶头盔放在衣柜上面,一顶是伴随矮人度过这两世纪来的冒险,只剩一角的头盔,另一顶是以环形镶着一千颗发光宝石的秘银之厅王冠。

但在布鲁诺的眼中,没有一样东西是放在应该在的地方。他试着看了看窗户及窗外的一片黑暗。哎,他所能看见的,只是窗上反射出充满烛光的室内景象,以及秘银厅之王的王冠与镗甲。

这一周以来,布鲁诺十分不好受。每一天都充满了刺激,人们谈到从阿德巴堡与冰风谷来的军队将会收复秘银之厅。矮人的肩膀因为被哈贝尔家族跟其他访客拍过太多次,都已经弯了,每个人都庆祝他向夺回宝座的目标又前进了一大一步。

但是布鲁诺这几天都只是心不在焉地晃来晃去,扮演一个他不太情愿扮演的角色。布鲁诺从两个世纪之前开始流亡时,就梦想着的冒险时刻到了,他现在应该好好准备。从他的祖父开始,一直向上追溯到战锤族诞生之时,他的祖先代代是秘银厅之王。布鲁诺的血统要求他率领军队收复秘银厅,然后坐在他生来就有权去坐的宝座上。

但是就是在那个地方的房间中,布鲁诺。战锤知道了什么才是对他真正重要的事。在最近的十年里面,有四个很特别的伙伴来到了他的生命之中,而没有任何一个是矮人。这五个人熔铸出的友谊比矮人的王国更加珍贵,对布鲁诺而言,比全世界的秘银加在一起的价值都还要高。现在他体悟到,他梦想中的征服感,对他来说只是虚空而已。

此刻,夜晚抓住了布鲁诺的心思跟意念。每次梦魇的内容都不同,但最后都以可怕的结局作结尾,这些梦魇并没有随白昼的光线一起消失。

“又做恶梦了吗?”门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布鲁诺回头,看到凯蒂布莉儿探头进来望着他。

布鲁诺知道他没有必要回答。他用一边手臂撑着头,揉了揉眼睛。

“又是梦到瑞吉斯吗?”凯蒂布莉儿问,她走得更近了。布鲁诺听到门轻轻地关上了。

“馋鬼。”布鲁诺轻轻地更正说,这是他为十年来最亲的半身人朋友取的绰号。

布鲁诺把脚缩回床上。“我应该跟他在一起的,”他粗鲁地说,“不然至少也应该跟黑暗精灵还有沃夫加一起去找他!”“你的王国在等待着你,”凯蒂布莉儿提醒他,她是在消除他的罪恶感,而不是在改变他认为自己应该置身何处的想法,因为这个年轻女子本身的想法也跟他一样。“一个月之内,你在冰风谷的族人就会来到这里,两个月之内,阿德巴的军队也会到。”“嗯,但是在冬天结束之前,我们不能往秘银厅出发。”凯蒂布莉儿拼命在找方法来改变越来越令人沮丧的话题。“你很适合戴上这个。”她高兴地指着镶了宝石的王冠说。

“哪一个?”布鲁诺反驳道,声音带着几分尖锐。

凯蒂布莉儿看了看断角又布满创痕的头盔,可怜兮兮地放在耀眼夺目的王冠旁,她几乎要大声哼了出来。但是她在说话之前转向布鲁诺,矮人端详着那顶破头盔时,脸上坚定的表情告诉她,他不是在开玩笑。在那一刻,凯蒂布莉儿懂了,布鲁诺将那顶一角的头盔看得比他注定要戴上的王冠更加宝贵。

“他们已经走了到卡林港路程的一半,”凯蒂布莉儿说,她对矮人的愿望感同身受。“也许走了更远。”“嗯,而且在这个冬季时期,没有什么船会从深水城出发。”布鲁诺阴郁地喃喃说道。他说的是在抵达长春藤馆的第二天早晨,凯蒂布莉儿跟他说的话,那是他第一次说出了想要追随朋友们的想法。

“我们有一百万项准备工作要做,”凯蒂布莉儿故意顽固地保持她快乐的语气说。“冬天很快就会过去,我们可以在崔斯特、沃夫加跟瑞吉斯回来之时抵达秘银厅。”布鲁诺严峻的表情并没有放松。他的眼睛盯着破头盔,但是他的心已经飞出视野之外,回到格伦峡谷命运性的一幕。他至少在朋友们离开之前跟瑞吉斯和解了……布鲁诺回忆的情景突然一下子烟消云散。他瞪了凯蒂布莉儿一眼。“你认为他们可以及时赶回来参加秘银厅的战斗吗?”凯蒂布莉儿耸耸肩。“如果他们即刻动身回来的话。”她回答,她对这个疑问感到很好奇,因为她知道布鲁诺心中想的,是跟崔斯特与沃夫加在秘银厅并肩作战之外的事。“在南方,他们可以赶许多哩的路,即使是在冬天。”布鲁诺从床上跳起来往门的方向冲,顺手抄起了只剩一角的头盔戴了起来。

“半夜出去做什么?”凯蒂布莉儿在他身后大喊。她也跳起来,跟着他跑向大厅。

布鲁诺一点也没有慢下来。他直接跑向哈寇。哈贝尔的门前,用大到足以吵醒房子这一侧所有人的声音敲门。“哈寇!”他大吼道。

凯蒂布莉儿知道最好不要阻止他。她只能带着歉意,对每一个从房间里伸到大厅中好奇窥探的脑袋耸耸肩而已。

终于!哈寇穿着睡衣跟上面附着一个球的帽子,拿着一根蜡烛打开了门。

布鲁诺拖着凯蒂布莉儿挤进房间中。“你能帮我弄辆马车吗?”矮人要求道。

“弄什么?”哈寇大喊,试着要将睡意擦去,却徒劳无功。“马车?”“对,马车!”布鲁诺大喊。“火马车。就像艾拉斯卓做出的那辆一样。”“这个嘛,”哈寇结结巴巴地说。“我从来没有。”“你能弄一台出来吗?”布鲁诺咆哮着问,他现在完全没有耐心听人胡扯。

“是的,……呃,是的,”哈寇用最大的自信宣称说。“事实上,这个魔法是艾拉斯卓的专利。这里没有别人能……”他感受到布鲁诺失望的眼球瞪着他,于是停了下来。矮人双腿直直地站着,一边光脚的脚跟摩擦着地板,长了许多瘤的手臂抱在胸前,一只手粗短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另一只上臂的肌肉。

“我早上会跟她谈谈的!”哈寇向他约定说。“我保证——”“艾拉斯卓还在这里?”布鲁诺打断了他。

“怎么了,对啊,”哈寇回答。“她额外留下来几——”“她在哪里?”“大厅走到底。”“哪个房间?”“早上我会带你去。”哈寇开始说。

布鲁诺一把抓住巫师睡衣的前缘,把他往下拉,将他的头顶拉到矮人眼睛的高度。布鲁诺证明了他连鼻子都比哈寇硬,因为他又长又尖的鼻子把哈寇的鼻子挤扁到一边去了。布鲁诺的眼睛连眨都没眨,他把问题的每个字都讲得很慢而且清清楚楚,希望得到的答案也是如此。“哪个房间?”“绿色的门,就在栏杆的旁边。”哈寇吞着口水说。

布鲁诺好心地向巫师眨了一下眼,把他放走了。矮人马上转身越过了凯蒂布莉儿,对她的微笑回以一个坚定的摇首。他冲进了大厅。

“哦,他不应该在这种时间去打扰艾拉斯卓女士!”凯蒂布莉儿只能无奈地笑。“那你自己去阻止他啊!”哈寇听着矮人沉重的脚一步声在大厅里回荡着;布鲁诺的赤脚踏在木头地板上发出了石头弹跳般的声音。“不,”哈寇回答了她的建议,他也开始跟她一样微笑,“我想还是算了。”虽然在半夜突然被吵醒,但是艾拉斯卓依然不减她的美丽,她的银发跟夜间的微光有些神秘的关连。布鲁诺看到她的时候,他先让自己镇静下来,他还记得她的地位,以及自己应有的礼貌。

“啊,请您见谅。”他结结巴巴地说,突然被自己的行为弄得很窘。

“现在很晚了,布鲁诺王,”艾拉斯卓很有风度地说,当她看到矮人只穿着睡衣、带着破头盔的时候,她脸上泛起了感到有趣的微笑。“是什么事情在这种时刻把你带到我的门前?”“这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却不知道你还在长鞍镇。”布鲁诺解释说。

“我要走之前会去见你一面的,”艾拉斯卓回答,她的语气很诚恳。“没有必要为了这件事耽误你的睡眠还有我的。”“我不是来道别的,”布鲁诺说。“我请求你的帮忙。”“事情很急吗?”布鲁诺强调地点了点头。“这件事,在我们出发之前,我就应该请求你了。”艾拉斯卓把他领进了房间,关上了门,她看出布鲁诺要说的事情之重要性。

“我需要另一辆火马车,”布鲁诺说。“我要去南方。”“你想要追上你的朋友们,然后跟他们一起去找半身人!”艾拉斯卓推论说。

“嗯,我终于知道我现在应该在什么地方了。”“但我不能陪你去,”艾拉斯卓说。“我有一个国家要治理;我不能没有宣告就径自进入他国的领土。”“我也不会请你陪我去的。”布鲁诺回答说。

“那要由谁来驾马车呢?你毫无驾驭这种魔法的经验。”布鲁诺沉思了片刻。“让哈寇带我去吧!”他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当艾拉斯卓想到发生事故的机率时,她隐藏不住自己脸上的微笑。哈寇就像许多哈贝尔的族人一样,常常在施魔法的时候伤到自己。她知道她没办法让矮人改变心意,但是她认为告诉他这个计划的缺点是她的责任。

“卡林港离这里非常远,”她对他说。“马车飞行的速度很快,但回来可能要花好几个月。秘银之厅的正统国王不应该在夺回王座的战争中领导联合军吗?”“他会的,”布鲁诺回答说,“的确必须如此。但是我应该在的地方是我的朋友身边。我至少还欠他们这件事!”“你冒的风险太大了。”“还比不上他们为我冒的风险——是我这么做的好几十倍。”艾拉斯卓打开了门。“很好,”她说。“我很尊敬你的决定。你真的是一个尊贵的君王,布鲁诺。战锤。”矮人一辈子也没几次有这样的反应他脸红了。

“现在回去休息吧,”艾拉斯卓说。“今晚我会试试看能调查到些什么。明天早上日出以前,我们在哈贝尔丘的南坡见面。”布鲁诺焦急地点了点头,开始向自己的房间走。从他来到长鞍镇之后,这是他第一次睡得很安稳。

在清晨日出之前的微光底下,布鲁诺跟哈寇在指定的地点遇见了艾拉斯车。哈寇焦急地答应了要加入这次旅程;他从很久以前就想要试试驾驶艾拉斯卓著名的火马车。他穿着的法师袍塞到他直达臀部的长靴里面,再加上旁边附着白色绒毛、还有沉重面甲盖住他眼睛的奇怪银盔,站在身经百战的矮人身边,似乎有点不太相称。

那一晚其余的时间,艾拉斯卓并没有休息。她忙着看哈贝尔家族借给她的水晶球,透过遥远的异界要查出布鲁诺的朋友们所在的位实。她在很短的时间中就找到了,并且还透过已死亡多时、现在在灵界的法师莫凯获得了进一步的情报。

她所得知的东西大大困扰着她。

她现在站着,手上是一些魔法用的器材,她静静地面向东方等待着黎明。当第一道晨光越过地平线,她挥动着手上的东西像是捕捉住阳光,开始施魔法。几分钟之后,一辆火焰的马车跟两匹火马就出现在山丘边上了,它们因法力而悬在空中,离地一寸。它的火力让沾湿了露水的草地冒出了许多细小的白烟。

“向卡林港出发!”哈寇大声说,然后冲向魔法马车。

“不是的。”艾拉斯卓更正说。布鲁诺回头,困惑地看着她。

“你的朋友们还没进入沙漠帝国的境内,”她解释说。“他们在海上,今天将会遭遇到危险。你们要往西南方飞,到了海边之后,再沿着海岸向南飞。”她将一个心形的小盒子抛给了布鲁诺。矮人摸索着把它打开,发现里面有着崔斯特。杜垩登的画像。

“当你们接近载着你朋友们的船时,这个小盒子会发热,”艾拉斯卓说,“我好几个星期前做了这个,所以我才会知道你们一行人从秘银之厅回来,进入了银月城管辖的境内。”她避开了布鲁诺追根究底的眼光,她知道矮人心中会浮出无限个疑问。她悄悄地,几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我希望你会把这个还给我。”布鲁诺把他心里的想法压着不说。他知道艾拉斯卓跟崔斯特之间的牵绊是越来越强,这件事是一天比一天更清楚。“你会拿回这东西的。”他向她保证说。他一把抓起了小盒子,然后走到哈寇那里。

“别耽误时间了,”艾拉斯卓对他说,“他们今天很迫切需要你们!”“等一下!”从山丘上传来了一个喊声。三个人都转身,看到了凯蒂布莉儿,全身挂满了各样旅行用的装备,她从秘银厅废墟中找到的雅娜瑞儿之弓陶玛里,正轻松地挂在她的肩上。她跑到马车后面,“你打算把我丢在这里吗?”她问布鲁诺说。

布鲁诺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的确想要对养女不告而别。“去!”他咆哮说。“你一定会阻止我去的!”“怎么可能!”凯蒂布莉儿向他吼回去。“我认为你做的是对的。但是如果你站过去一点,留一个位子给我,那就更对了!”布鲁诺执意摇了摇头。

“我跟你有相同的权利做这件事!”凯蒂布莉儿抗议说。

“去!”布鲁诺又一次咆哮了。“崔斯特跟馋鬼是我最真心的朋友!”“他们也是我的朋友!”“沃夫加就像是我亲生的孩子!”布鲁诺回嘴道,认为自己赢了这一回合。

“也许对我而言,他的意义更重大一些些,”凯蒂布莉儿反驳回去,“如果他从南方回来的话!”凯蒂布莉儿不需要提醒布鲁诺是她让崔斯特与他认识的。她已经驳倒了矮人所有的论点。“站过去一点,布鲁诺。战锤,给我一点空间!这件事与我的关系并不比你少,而且我已经决定要去!”“那谁要负责处理军队的事?”布鲁诺问。

“哈贝尔家族会把他们安置妥当的。我们回来之前,或者至少春天来临前,他们不会自己出兵的。”“但是如果你们两个都走了,又不回来,”哈寇插嘴说,他停顿一下子让他们两人好好想想,“你们是惟一知道路的人。”布鲁诺看了看凯蒂布莉儿沮丧的眼神,他了解到她有多想参与这次的任务。他也知道她来到这里是对的,因为追到南方去的确也关她的事。他想了片刻,突然在辩论中转为站到她的那一边。“艾拉斯卓知道路。”他指着银月城领主说。

艾拉斯卓点点头。“我知道,”她回答,“我也很乐意告诉军队到那里的路。但是马车只能载两个人。”布鲁诺的叹息声跟凯蒂布莉儿的几乎是一样大。他对养女无助地耸了耸肩。“你留下来比较好,”他轻声地说,“我会把他们带回到你身边的。”凯蒂布莉儿不会这么轻易放他走,“当战斗开始的时候,”她说,“你们一定会发生战斗的。那时你希望是哈寇在你身边用魔法,还是我在你身边射箭?”布鲁诺不经意地瞥了哈寇一眼,马上听懂了这个年轻女子要表达的想法。巫师在马车上握着缰绳,试着要找出一个方法能让他的面甲不要遮住眼睛。哈寇终于放弃了,只好把头向后倾,才能透过面甲底下的缝看见外面。

“喂,你弄掉了一样雩件,”布鲁诺对他说,“所以面甲才无法固定在上面!”哈寇转身,看到布鲁诺指着马车后方的地面。他转身弯腰,想要看看布鲁诺刚才指的地方。

当哈寇在看的时候,他银盔的重量(这银盔其实是从他一个身材高大的表亲那里拿来的)让他整个人跌了下去,脸朝下、呈大字形摔在草地上。此刻,布鲁诺赶紧把凯蒂布莉儿拉上车。

“哦,该死!”哈寇抱怨说,“我很想去!”“艾拉斯卓会帮你弄出另一辆的。”布鲁诺安慰他说。哈寇看了看艾拉斯卓。

“明天早上,”艾拉斯卓同意说,她觉得这一幕非常有趣。然后他问布鲁诺:“你能驾驶这辆马车吗?”“至少不会比哈寇差吧,我猜,”矮人宣称说,然后抓起了火缰绳,“抓紧了,女孩。我们要横越半个世界!”他拉了一下缰绳,马车开始飞进清晨的空中,在黎明灰蓝的薄雾中划出了一道火光。

他们向西直飞,风从耳旁呼啸而过,马车疯狂地上下翻滚。布鲁诺拼命地想要控制住马车;凯蒂布莉儿则是拼命地想要稳住不掉下去。车左右两侧不停摇晃,车尾也上下震荡,有一次他们甚至垂直滚翻了整整一圈,然而很幸运地,他们翻转得太快了,所以根本没有时间往下掉,几分钟之后,前方发出了一声如雷的声响。布鲁诺看到了它,凯蒂布莉儿也喊出了一声警告,但是矮人还没能熟悉驾驭方法的细节,所以没办法转向。他们穿过了一片黑暗,在他们所经之处的后方留下了一条发出嘶嘶声的蒸汽尾巴,然后从云端冲了出来。

之后脸上闪着水滴光芒的布鲁诺稍微学会了如何操控缰绳。他让马车飞得高一些,让升起的太阳在他的右后方。凯蒂布莉儿也能够站稳了,然而她的一只手还是紧紧握着一边的栏杆,另一手抓着矮人厚重的斗篷。

银龙懒懒地向后翻了一圈,用它的四只脚乘着清早的风飞行,惺忪的睡眼还半阖着。这头龙喜欢在晨间滑翔,将尘世的烦嚣抛在下面远处,在云层的上方享受阳光的直射。

但是当龙看到一道火光从东方向它飞来,它惊奇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它认为这些火焰是一头邪恶的红龙吐出的火,所以飞到高处的云端上,准备来个袭击。可是他一发现到那是辆奇怪的火马车,上面有一个戴着独角盔甲的矮人,后面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发丝在肩上飞扬,它眼中的怒火就消失了。

银龙目瞪口呆地看着马车快速飞了过去。很少有东西会激起这高龄生物的好奇心,它活了这么多年,但是这次它真的想要跟上去一探究竟。

一阵冷风吹来,将银龙心中所有的想法吹去。“人类啊……”它喃喃说道,然后又向后翻了一圈,因无法置信而摇了摇头。

???凯蒂布莉儿与布鲁诺根本就没看到这头龙。他们的眼睛直视着前方,大海已经出现在西方的地平线上,罩着一层浓厚的晨雾。半个小时之后,他们看到深水城的高塔在北边,他们飞离了宝剑海岸,来到水面的上方。布鲁诺对操纵缰绳的感觉越来越熟练,他将马车转向南方,然后将高度降低。

降得太低了。

他们飞进了灰色的浓雾,听见海浪的轻拍声就在脚下,还有海水喷到马车时化作蒸汽发出的嘶嘶声。

“飞高一点!”凯蒂布莉儿喊着说。“你飞太低了!”“我必须飞这么低!”布鲁诺叹气说,他还在拼命试图掌控缰绳。他试着表现出自己的无能为力,但是他完全清楚他们的确离水太近了。他用尽所有能力挣扎,总算让马车往上飞了几尺,然后平稳地飞行。“嗯,”他夸口说,“先直直地飞,然后再低飞。”他回头看了凯蒂布莉儿一眼。“我必须飞这么低。”他再次对她困惑的表情解释说。“我们必须能看到船,才能找到它!”凯蒂布莉儿只是摇了摇头。

但是他们真的看到了一艘船。不是他们要找的船,但也是艘船,正在三十码前方的雾中若隐若现。

凯蒂布莉儿发出尖叫声(布鲁诺也是)接着矮人拉着缰绳向后一倒,迫使马车尽可能以垂直的角度向上飞。船的甲板好像在他们底下翻滚一样。

而主桅杆还在他们的上方!就好像每个死在海中水手的鬼魂,都从他们的葬身之处跑出来找这艘船报复一样,了望员的脸上显出了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恐惧。他赶紧从他的岗位向下一跳(更像是因为太恐惧而摔了下去)就在马车穿过他的了望台,把主桅顶撞断之前的一秒钟,他没有落在甲板上,而是安全地落入海里。

凯蒂布莉儿跟布鲁诺先让自己镇定下来,回头看见船的桅杆顶在灰雾中像根蜡烛一样地燃烧。

“你飞得太低了。”凯蒂布莉儿又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