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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剑术大师

旭日将地平线抹成深红色,在法梅通往海港的鹅卵石街道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微微的海风把烟囱里冒出来的早餐炊烟吹往内陆方向。街上只有早起的人们,他们的呼吸在早晨的寒意下凝成水蒸气。跟其他时间熙熙攘攘的人群相比,此刻,镇子仿佛是空的。

在一家还没开门的五金店门前,奈妮坐在一个倒扣的木桶上,一边用手臂夹着自己双手取暖,一边审视她的军队。明坐在街对面的门前台阶上,披着她的宵辰斗篷,正在吃一个皱巴巴的李子,依蕾穿着羊毛外套蜷缩在明身旁的一条巷子的巷口。一个从码头那边偷来的大袋子整齐地叠好放在明的旁边。这就是我的军队,奈妮自嘲地想。可是,没有其他人了。

她看到一个sul@@@dam带着damane沿着街道走上来,戴着手镯的是个金发女人,戴着项圈的是个黑皮肤女人,两个人都昏昏沉沉地打着呵欠。街上的少数几个法梅人都不敢看她们,而且远远地让开。从这里往港口看过去,视野所及再没有其他宵辰人了。但奈妮并没有把头转向另一个方向,而是伸了个懒腰,耸了耸肩膀,仿佛是在活动活动寒冷的肩膀,然后,她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明把吃了一半的李子丢掉,随意地往街道上方看了一眼,然后,靠回到门柱上。那边的街道也没有宵辰人,否则,她会把手放在膝盖上。明开始紧张地搓手,奈妮发现,依蕾此刻正急切地跳着脚。

如果她们把我们的事给暴露了,我要狠狠地敲她们两个的脑袋。不过,她知道,如果她们被发现了,那么决定她们三人命运的将会是宵辰人。她的心里太明白了,她对于自己的计划是否会成功完全没有谱。完全有可能是她自己的失败把她们全部暴露。她又一次决定,如果有什么事情出了错,她就要设法把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让明和依蕾逃走。她跟她们说过,如果出了错,就立刻逃走,而且让她们相信,她自己也会一起逃。她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会怎样做。只知道,我不会被活捉的。求求你,光明啊,我不要被活捉。

sul@@@dam和damane走上来,一直到走进了她们三个的中间。周围有十来个法梅人,远远地避开这两个链在一起的女人。

奈妮收集起自己所有的愤怒。受束者和约束者。她们把那丑恶的项圈戴在了伊雯的脖子上,而且,如果她们有机会,还会把项圈戴在她的脖子上,戴在依蕾的脖子上。她已经逼明把sul@@@dam如何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damane的事情告诉她了。她很肯定,明没有全部说完,最糟糕的那些都没有说,不过,她所说的已经足够让奈妮的怒火白热化。一瞬间,在一支黑色多刺的花茎上,一朵白色的花蕾向着光明、向着塞达盛开了,唯一之力充满了她的身体。她知道,对于那些能看见的人来说,自己的身上正散发着灵光。那个白皮肤sul@@@dam吃了一惊,那个黑皮肤damane张大了口,不过,奈妮没给她们任何机会。她使用的只是一点点唯一之力,然而,迅猛如同劈开空中尘埃的鞭子。

银项圈一下子裂成两半,“咔嗒”一声滚落在鹅卵石街上。奈妮一边跳起来,一边松了一口气。

sul@@@dam如同看着毒蛇一般看着落在地上的项圈。damane抖着手摸向自己的脖子。不过,在那个裙子上有闪电标志的女人来得及移动之前,damane一个转身,一拳砸在了她的脸上。sul’dam双膝一弯,几乎倒在地上。

“打得好!”依蕾喊道。她也已经开始冲上前,明也是。

可是,在她们三个能碰到那两个女人之前,damane惊恐地看了四周一眼,然后撒开两腿拼命逃走了。

“我们不会伤害你!”依蕾对着她的身影喊道,“我们是朋友!”“安静!”奈妮咝声说道。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破布,毫不留情地塞进那个还在摇摇晃晃的sul’dam张开的口中。明快手快脚地把那个袋子一抖,扬起一阵灰尘,然后一扣,套在了sul’dam的头上,袋口一直拉到那女人的腰部,“我们已经引起太多注意了。”是真的,然而,也不完全是真的。她们四个人,身处一条迅速清空的街道上,那些决心到别处去的人都避而不看她们。奈妮所期望的正是这种反应——人们竭尽全力忽略任何跟宵辰人有关的事情可以为她们赢得一些时间。他们最终肯定会谈论此事,但是,只会是窃窃私语;宵辰人可能要经过好几个小时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被扣在袋子里的女人开始挣扎,塞了破布的嘴发出含糊的叫喊声,不过,奈妮和明用手臂架着她,把她拖进了附近的一条巷子。身后拖着一条银链子和项圈,在鹅卵石街道上“叮当”作响。

“把它捡起来,”奈妮冲依蕾喝道,“它又不会咬你!”依蕾深吸了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收起银链,那样子像是随时提防它真的咬自己一口。奈妮有点同情她,但是仅此而已;一切都依赖她们每一个人按照计划行事。

sul’dam又踢又打想挣脱,可是奈妮和明两人夹着她,一路拖着她沿着巷子走到屋后的另一条稍微宽阔的路上,再走进另一条巷子,最后,走到了一个货摊旁边的木棚子里。这个棚子很简陋,显然原来是用来养两匹马的。自从宵辰人来了之后,很少人能养得起马了,奈妮在这里看了一天,都没有人靠近过这里。棚子里覆盖着一层发霉的灰尘,说明它已经被废弃了。她们一走进去,依蕾就把银链子丢下,用稻草擦手。

奈妮又引导了一点唯一之力,手镯随即落在泥地上。sul@@@dam咕哝着使劲挣扎。

“准备好了吗?”奈妮问道。另外两人点点头。于是,她们把袋子从俘虏的头上摘了下来。

sul@@@dam大口喘着气,眼睛因为灰尘刺激噙着泪水,不过,她的脸胀得通红,既是因为被袋子蒙头,也是因为愤怒。她朝门口冲去,才迈出一步,就被她们捉住了。她并不虚弱,然而,她们有三个人。等她们再次放手时,那sul@@@dam被脱得只剩下衬衣,躺倒在其中一个马棚里,手脚都用结实的绳子牢牢绑好,外加一条绳子捆在头上防止她把口里的破布吐出来。

明一边摸着肿起来的嘴唇,一边看着她们剥下来的闪电标志裙子和软靴。“这裙子可能合你的身材,奈妮。我和依蕾穿都不合适。”依蕾正在从头发里往外挑稻草。

“我知道。反正你从来就不是合适的人选,不完全合适。她们太熟悉你了。”奈妮迅速脱下自己的衣服,丢到一旁,换上sul’dam的裙子。明帮她扣扣子。

奈妮把脚挤进靴子;它们稍微紧了点。裙子的胸口部位也有点紧,其他部位却又有点松。裙摺几乎触到了地面,比那个sul’dam穿着时低了些,不过,要是其他人穿只会更不合身。她抓起手镯,深吸一口气,戴在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上。两边合拢之后,它仿佛是一个整体。感觉上,它跟其他手镯没什么不同。她曾经担心它不是的。

“穿裙子,依蕾。”她们已经把两条裙子染了色——一条是她的,另一条是依蕾的——染成了damane裙子的那种灰色,或者说,尽量接近那种灰色,而且事先藏在了这个棚子里。依蕾没有动,只是呆呆地看着仍然张开的项圈,舔了舔嘴唇。“依蕾,你必须穿上的。见过明的宵辰人太多了,所以她不能穿。如果你穿我这条sul’dam裙子合适,那么,我会穿灰裙子的。”她曾经想过,如果自己不得不戴上那个项圈,她会发疯;那就是为何此刻她对依蕾的语气无法严厉起来。

“我明白,”依蕾叹道,“我只是希望我能多了解这东西能产生的效果。”她把自己的金红色头发拨开,“明,来帮帮我。”明开始帮她解开背后的纽扣。

奈妮好容易才忍着哆嗦把地上的银项圈捡了起来。“有一个办法能知道。”她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弯下腰把她戴在了sul’dam的脖子上。要说有谁该戴上这东西的,那就是她了,奈妮坚决地告诉自己。“反正,她也许能告诉我们一些有用的信息。”蓝眼睛女人瞥了一眼连在自己脖子和奈妮手腕之间的链子,然后轻蔑地怒视着奈妮。

“这样没用。”明说道,但是奈妮几乎没有听见。

她能……感觉……另一个女人,感觉她此刻的感受,绳子勒着她的脚踝和身后的手腕,嘴里的破布渗着恶臭鱼味,身下的稻草透过薄衬衣扎着她。并不是说,奈妮自己能感觉到这些事情,而是在她的脑海里有一组感觉,而她,清楚地知道这些感觉属于sul’dam。

她吞了吞口水,竭力忽略它们——它们不肯消失——然后对被绑的女人说话。“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会伤害你。我们不是宵辰人。不过,如果你撒谎……”她威胁地拿起了链子。

女人的肩膀开始颤抖,塞着破布的嘴唇嘲讽地弯曲起来。奈妮好一会儿才明白,sul’dam在笑。

她抿紧了嘴唇,然后,她灵机一动。她脑中的那组感觉似乎就是对方此刻身体上的所有感觉。她试着往里面加了点东西。

sul’dam突然睁圆了眼睛,发出一声连那破布也不能完全压制的喊叫。她一边拼命扇动绑在身后的双手,仿佛想赶走什么东西,一边在稻草上弓身挣扎,徒劳地企图逃跑。

奈妮吸了一口气,赶紧把她刚才加进去的感觉剔除。sul’dam哭泣着瘫软下来。

“你……你刚才对她做了什么?”依蕾虚弱地问道。明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

奈妮沙哑着声音回答,“跟你上次朝玛丽扔了个杯子之后,纱里安给你的惩罚一样。”光明啊,这东西真是太卑鄙了。

依蕾“咕嘟”地吞了一下口水。“噢。”“不过,a@@@dam不是这样用的,”明说道,“她们一直都声称,它对于不能引导的女人没有效果。”“我才不管它是怎样用的,只要它有效就行。”奈妮一把抓住链子跟项圈接口的地方,把那女人提了起来瞪着她的眼睛。她看到的,是一双受惊的眼睛,“你给我听着,仔细听着。我要答案,如果我得不到,我会让你觉得我在剥你的皮。”那女人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当奈妮意识到对方把自己说的话完全当真之后,只觉得胃里直翻腾。要是她认为我做得到,那就是因为,她知道我做得到。那就是这些链子的用处。她牢牢地抓着自己的理智,才阻止了自己把那个手镯扯下手腕。相反地,她的脸色更冷,“你准备好回答我了吗?还是说,你需要更多说服?”那发疯一般的摇头已经是足够的回答。奈妮把破布取下后,那女人只停下来吞了吞口水,就忙不迭地说道,“我不会告发你的。我发誓。只要你把这东西摘下。我有钱。拿去吧。我发誓,我决不会告诉任何人。”“安静,”奈妮斥道,那女人立刻闭上了嘴,“你叫什么名字?”“茜塔。求求你。我会回答问题,求你把它取-下-来!要是让任何人看到我戴着它……”茜塔的眼睛低下来看着银链,然后紧紧闭上,“求求你?”她轻声问道。

奈妮明白了一件事。她永远不可以让依蕾戴上那个项圈。

“我们最好继续吧,”依蕾坚决地说道。她现在也已经脱得只剩衬衣了,“给我一点时间穿上另一条裙子,然后——”“把你自己的衣服穿回去。”奈妮说道。

“总得有人假扮damane,”依蕾说,“否则我们永远到不了伊雯那里。那条裙子你穿合适,而明又不能扮。那只有我了。”“我说,把你自己的衣服穿回去。我们已经有人做我们的受束者了。”奈妮拨了拨连在茜塔脖子上的银链。sul’dam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要!不要,求求你!要是给任何人看到我——”奈妮冰冷的目光打断了她的话。

“按照我所知道的看来,你比杀人犯更可恨,比暗黑之友更邪恶。我想象不出比你们更卑鄙的人了。我不得不把这东西戴在手上、不得不跟你们一样的事实,即使只需要一个小时,也让我作呕。所以,要是你以为会有任何事情我不忍心对你做,那么,你最好再仔细想想。你不想被人看见?很好。我们也不想。其实,根本就没有人会正眼看damane。只要你像个受束者一样低着头,甚至不会有人注意到你。不过,你最好尽你的最大努力,确保我们其他人也不受注意。否则,你肯定会被人看见。如果这还不足以让你听话,我保证会让你诅咒你母亲给你父亲的第一个亲吻。听清楚了吗?”“是。”茜塔虚弱地回答,“我发誓。”奈妮不得不摘下手镯,才能把依蕾那件染成灰色的裙子穿过链子,套在茜塔身上。那裙子不太合身,胸部松垮垮,臀部紧绷绷,不过,就算用奈妮的裙子结果也是一样糟的,而且还会太短。奈妮祈祷人们真的不会正眼看damane。她厌恶地把手镯戴回手上。

依蕾收起奈妮的衣服,用另一件灰裙子包起来,做成一个包袱,一个跟着sul@@@dam和damane走路的农妇背着的包袱。“格安要是听说这事,一定会担心得要死。”她说完后笑了起来。笑声勉强。

奈妮凝视她片刻,然后凝视明。现在,危险的部分要开始了。“你们准备好了吗?”依蕾的笑容褪去。“我准备好了。”“好了。”明简单地回答。

“你们……我们……要去哪里?”茜塔问道,又赶紧补充,“请问?”“深入虎穴。”依蕾回答。

“去跟暗黑魔神跳舞。”明说。

奈妮叹了口气,摇摇头,“她们想说的是,我们要去damane的宿舍,救出一个damane。”当她们推着茜塔走出棚子时,她仍然震惊地张着嘴巴。

贝乐•;杜门站在甲板上看着日出。虽然从港口往上延伸的街道多半还是空的,码头已经开始忙碌。一只海鸥栖息在一根木桩上,看着他。海鸥的眼睛很无情。

“你肯定要这样做吗,船长?”亚林问道,“要是宵辰人疑心我们在船上想做什么——”“你只要确保每一根系绳的旁边都有一把斧头就可以了,”杜门简单地回答,“还有,亚林,要是任何人在那些女人上船之前砍绳,我就要敲破他的脑壳。”“如果她们不来怎么办,船长?如果来的是宵辰士兵呢?”“放心吧,男人!如果士兵来了,我就往港口入口冲,愿光明怜悯我们所有人。不过,在士兵出现之前,我都要等那些女人。现在,去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杜门回过头,抬眼看着山坡上的镇子,看着damane的宿舍。他的手指紧张地敲打着船栏。

红走近了镇子,海上吹来的微风把早餐炊火的气息送到岚的鼻中,努力吹拂着他那件发霉的斗篷,不过,他用一只手紧紧地拉着它。他们找到的外套中,没有一件适合他的身材,此刻,他觉得最好还是把袖子上的漂亮银刺绣和领口上的苍鹭遮起来。而且,宵辰人对于带武器的战败者的态度可能也不会延续到带有苍鹭标记的宝剑上。

早晨的第一道影子在他的前面伸展。他只能看到胡林骑马走在马车停放场的马匹之间。在那一行行商人马车之间,只有一两个人在走动,身上穿着修理匠或者铁匠的长围裙。英塔是第一个进城的,早已经不见了踪影。珀林和马特跟在岚的后面,隔开一段不小的距离。他没有回头去看他们。他们应该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五个男人在清晨时分进入了法梅,但他们不是一起的。

他走进了马群,它们已经聚集在篱笆前等着喂食。胡林从两个大门依然关着栓好的马厩之间探出头来,看到了岚,向他招了招手,然后缩回去了。岚调转马头朝那边走去。

胡林牵着缰绳站在地上。他没有穿自己的外套,而是穿着一件长汗衫,虽然披着一件把他的短剑和破击剑都遮起来的厚斗篷,他还是冷得瑟瑟发抖。“英塔大人就在那里,”他说道,朝着一条狭窄的街道摆摆头,“他说,我们把马留在这里,改成步行。”岚下马时,嗅探者又说,“菲恩就沿着那条街下去了,岚大人。我几乎在这里都闻得到。”岚牵着红走到英塔身旁,他把坐骑绑在马厩后面。石纳尓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贵族,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羊皮外套,上面穿了好几个洞,宝剑扣在皮带上,显得满怪异。他的眼里闪着狂热的光芒。

岚一边把红绑在英塔的牡马旁边,一边犹豫地看着自己的鞍囊。他没法把真龙旗帜留在后面。他相信石纳尓人不会打开他的包裹,但是维琳就难说了,而且如果被她发现旗帜,不知道她会做些什么。可是,带着它还是令他紧张。他决定把鞍囊绑在马鞍后留在这里。

马特也来了,过了一会儿,胡林带着珀林也来了。马特穿着灯笼裤,裤脚塞在靴子里。珀林穿着那件短过头的外套。岚觉得,他们看起来全都是一幅邪恶乞丐的模样,可是,他们全都进了城,基本上没有引起注意。

“现在,”英塔说道,“让我们去看看吧。”他们漫步走到泥土街道上,装出没有特定目的地的样子,交头接耳,慢慢走出停放场,走上倾斜的鹅卵石街道。岚不太清楚自己都说了些啥,更别说其他人的了。英塔的计划是让他们伪装成跟其他任何一起走路的人一样,可是,街上的人真是太少了,五个人在这清晨的寒冷街道上可说是一群人了。

他们走成一团,可带路的是胡林,一边嗅着空气,一边左转右转。其他人跟着他转来转去,仿佛这就是他们的目的。“他在这个镇子上走来走去,”胡林喃喃自语,皱着眉头,“到处都是他的气味,那么难闻,很难分辨新旧。可我至少知道,他还在这里。我肯定,其中一些痕迹不可能超过一、两天。我肯定。”他更确信地补充。

更多的人出现在街上。这里是一个水果贩子在把他的东西摆上桌子,那里是一个腋窝下夹着一大卷羊皮纸、背上斜背着画板脚步匆匆的人,一个磨刀匠在给手推车的轮轴上油。两个女人从他们旁边走过,往反方向走去,一个低垂双眼,脖子上戴着银项圈,另一个穿着闪电标志裙子,牵着一条银链。

岚屏住了呼吸,好不容易才没有回过头去看。

“那是不是……”马特深陷的眼眶里,两只眼睛都睁圆了,“那是不是damane?”“这跟他们描述的一样,”英塔简单地回答,“胡林,我们是不是要把这个暗影诅咒的镇子里每条街都走一遍?”“他到过这里所有地方,英塔大人。”胡林说道,“处处都是他的臭味。”他们来到了一个每座屋子都像旅店那么大、有三四层楼高的地区。

他们转过一个街角,岚吃惊地看到,街道一边的一座大屋门前站着二十个宵辰士兵守卫——还有两个穿着闪电裙子的女人站在街对面另一座大屋门前的台阶上说话。有士兵守卫的那座屋子屋顶上有一面旗帜在风中飘扬,是一只金色雄鹰爪子握着一道闪电。那两个女人说话的屋子除了她们两个之外没有任何标志。军官的盔甲很华丽,有红、黑、金三色,头盔镀金涂漆,像一只昆虫的脑袋。然后,当岚看到蹲伏在士兵之间的那两只皮肤像皮革一般的巨大身影时,他踩空了一脚。

蛙熊。绝对没错,那楔形的脑袋,那三只眼睛。不可能。也许他真的是睡着了,这一切全是恶梦。也许我们甚至还没出发往法梅。

其他人走过那有人守卫的屋子时,都盯着那些野兽看。

“以光明的名义,那些是什么东西啊?”马特问道。

胡林的眼睛睁得几乎跟他的脸庞一样大,“岚大人,它们是……那些是……”“跟我们没关系。”岚说道。过了一会儿,胡林点点头。

“我们是来找号角的,”英塔说道,“不是来看宵辰怪兽的。专心找菲恩,胡林。”那些士兵几乎不看他们。街道笔直往下通往圆形海港。岚可以看到停泊在那里的船只;高大方正的船体,高高的桅杆,从这里看去很小。

“他经常来这里,”胡林用手背搓搓鼻子,“这条街上留下了一层,一层又一层他的气味。英塔大人,我看他最近一次在这里是昨天。可能是昨晚。”马特忽然双手捏住了外套。“它在那里面。”他转过身,回头走去,眼睛看着那座有旗帜的大屋,“匕首在那里面。刚才我根本没有注意到,因为那些——那些东西。可我能感觉到它。”珀林用手指一戳他的胸膛。“好了,在他们开始疑惑你为什么像个傻瓜一样瞪着他们看之前,停止这种行为。”岚回头瞥了一眼。那个军官在看他们。

马特闷闷不乐地转回来,“难道我们要继续走下去吗?它就在那里,我告诉你。”“我们要找的是号角,”英塔吼道,“我要找到菲恩,让他告诉我,号角在哪里。”他没有慢下脚步。

马特没说什么,可他的整张脸都在哀求。

我也必须找到菲恩,岚心想。我必须。但是,当他看到马特的脸时,他说的是,“英塔,如果匕首在那屋子里,菲恩很可能也在。我看,他是不会让那匕首或者号角的任何一个离开自己视线的。”英塔停下脚步。过了一会儿,他说,“可能是吧,不过我们在外面这里是永远不会知道的。”“我们可以等着他出来,”岚说道,“如果他会在早晨的这个时候出来,那就说明他是在这里过夜的。我打赌,他睡觉的地方就是号角的所在。如果他真的出来了,我们就可以在中午前回去找维琳,在天黑前做出计划。”“我不想等维琳,”英塔说道,“也不想等天黑,我已经等了太久了。我要在太阳下山之前把号角拿到手里。”“可我们不能确定,英塔。”“我知道,匕首就在那里。”马特说道。

“而且,胡林说菲恩昨晚就在这里,”英塔抢在胡林作证之前说道,“这还是你头一次愿意等一两天。我们现在就要去夺回号角。现在!”“怎样夺?”岚问道。那个军官已经没再看他们了,可那座建筑前面至少还有二十个士兵。还有一对蛙熊。这真是疯狂。这里怎么可能会有蛙熊。然而,这样想并不能使那两只怪物消失。

“所有这些屋子的后面似乎都有花园,”英塔思索着环顾四周,“如果那些巷子的其中一条就在一个花园之外……有时候,人们忙于防御前方,就会忽视后背。来。”他直接朝着最近的两座大屋之间的狭窄小巷走过去。胡林和马特小跑着紧跟在后。

岚跟珀林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的卷发朋友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然后,两人一起跟了过去。

那巷子仅仅比他们的肩膀宽了一点,不过,它的两边都是高大的园墙,一直通往另一条宽得可以让手推车或者小车通过的巷子。那巷子也铺了鹅卵石,不过,两边都只有建筑物的后墙、掩起来的窗户、宽阔的石板、以及被几乎落光叶子的树枝覆盖的高大花园围墙。

英塔带着他们沿着巷子一直走,直到来到那面飘扬旗子的后面。他从外套里取出铁背护手,戴上,一跃而起抓住园墙顶部,往上一拉,眼睛越过园墙往里张望,压低声音单调地说,“树。花床。小路。连只鬼魂都——等等!有个守卫。一个人。他甚至没戴头盔。数五十下,然后跟我来。”他抬起一只脚扣住园墙顶部,翻了进去,岚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不见了。

马特开始慢慢数数。岚屏住了呼吸。珀林用手指刮着斧头。胡林捏住了剑柄。

“……五十。”马特的话音还没落,胡林就爬上了墙头翻过去了。珀林紧跟在他身旁。

岚以为马特需要帮忙——他看起来那么苍白、那么虚弱——可是当他爬上墙时,一点问题都没有。石墙提供了足够的支撑点,过了一会儿,岚就已经进去了,蹲在马特、珀林和胡林身边。

花园里一片秋色,花床里除了常绿灌木之外什么都没有,树枝几乎都是光秃秃的。吹起旗帜的风在铺着平石板的小路上卷起灰尘。一时间,岚看不到英塔在哪里。然后,他找到他了,紧贴在屋子的后墙上,一手握剑,朝他们招手。

岚蹲着身跑过去,全神提防屋子那些面向园子的空窗户,无暇注意跑在身旁的伙伴。当他把自己贴在英塔身旁的屋墙上时,他松了口气。

马特不停自言自语。“它在里面。我感觉到了。”“那个守卫在哪里?”岚轻声问道。

“死了。”英塔回到,“那家伙自信过头。他甚至没有尝试叫喊。我把他的尸体藏在了一个树丛里面。”岚瞪着他。宵辰人自信过头?此刻阻止他不立刻回头的,是马特痛苦的呢喃。

“我们快到了。”英塔似乎也是在自言自语,“几乎到了。来。”当他们开始走上屋后的台阶时,岚拔出了剑。他也知道胡林在解开他的短剑和破击剑,珀林在不情不愿地把斧头从腰带上的环里拔出。

里面的走廊很窄。他们右边有一扇半掩的房门,闻起来像是厨房,里面有几个人在走动;有些听不清楚的对话声,以及偶尔传来的锅盖碰撞声。

英塔示意马特带路,他们从门前溜过去。岚一直监视着那狭窄的门缝,直到所有人都转过下一个墙角。

就在他们前方,一个苗条的黑发女人从一扇门里走了出来,手里托着一个盘子,上面放有一个杯子。他们全都定住了。那女人没有朝他们这边看,转到另一个方向去了。岚睁大了双眼。她身上那件白色长袍根本就是透明的。她转过一个弯,消失了。

“你们看见了吗?”马特沙哑着声音问道,“你能看穿——”英塔一把捂住了马特的嘴,低声说道,“把心放在我们到这里的目的上。现在,去找它。给我找出号角。”马特指向一条狭窄的旋转楼梯。他们爬了一段楼梯,马特带着他们朝着大屋前方走去。走廊里的家具很少,看上去都是以曲线组成。这里或那里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挂毯,或者立着一面屏风,上面都画着几只栖在树枝上的鸟儿,或者一两朵花。有一道屏风上面有一条河,可是除了流动的水波和带子一般的河岸之外,再没有别的景色。

岚可以听到他们四周都有人活动的声音,拖鞋在地板上走过,说话的嗡嗡声。他看不到任何人,可是他完全能想象,某人走进走廊,看到五个手里带着武器鬼鬼祟祟的男人,然后发出警报的情景……“在那里面,”马特轻声说道,指着前方的一对高大滑门,门上的装饰就只有一对雕刻把手,“至少,匕首在里面。”英塔看着胡林;嗅探者把门滑开,英塔举着剑跳了进去。里面没有人。岚和其他人赶紧跟进去,胡林立刻把滑门在身后关上。

彩画屏风挡住了其他所有墙壁和任何房门,而且遮蔽了从面向街道的窗户透进来的光。这个房间很大,其中一端放了一个圆形大柜。另一端有一张小桌子,地毯上的唯一一张椅子则面向桌子放着。岚听到英塔吸了口气,而他自己只想松一口气。弯曲的金色瓦勒尓之角,就放在桌子的一个架子上。在它下面,是那把华丽的匕首,柄上的红宝石反射着光芒。

马特冲向桌子,一把抓起号角和匕首。“我们拿到了,”他握着匕首摇晃,欢呼道,“我们两样都拿到了。”“不要这么大声,”珀林嘘道,“我们还没把它们弄出这里。”他的手忙着握住斧头柄,看起来却像是宁愿握着别的东西。

“瓦勒尓之角,”英塔的声音里透着纯粹的敬畏,他颤悠悠地用一根手指沿着绕在号角口上的那圈银色文字游走,用口型读出它的翻译,然后,兴奋地把颤抖的手缩回,“是它。光明啊,是它!我得救了。”胡林正在搬开遮挡窗户的屏风。他把最后一道移开,往下面的街道张望。“那些士兵还在那里,好像生根了一样,”他打了个哆嗦,“那些……东西也是。”岚走到他旁边。那两只怪兽是蛙熊;这无可否认。“他们怎会……”当他的目光从街道往上移去时,他的话消逝了。他看到的是街对面一座大屋的花园。他可以看出,更里面的隔着其他花园的墙壁已经被推倒,把花园都合成了一个。女人们或者坐在那里的长凳上,或者沿着小径散步,总是两个一起行动。用银链从脖子到手腕链在一起的女人。其中一个脖子上戴项圈的女人抬头往上张望。他隔得太远,无法看清她的脸庞,可是,有一瞬间他们的目光仿佛相接,他认得她。他的脸血色褪尽。“是伊雯。”他轻声说道。

“你在说什么?”马特说道,“伊雯在安全的塔瓦隆。我真希望我也是。”“她在这里,”岚说道。那两个女人正在转身,朝着联合花园远端的一座屋子走去,“她在那,就在街对面。哦,光明啊,她戴着一个那种项圈!”“你肯定?”珀林说道。他走上来看往窗外,“我看不见她,岚。还有——如果我看见,就算在这个距离,我也能认出她来。”“我肯定,”岚说道。那两个女人消失在面向下一条街的屋子里。他的胃拧成一团。她应该很安全才对。她应该在白塔的。“我必须救她出来。你们其他人——”“哈!”滑门沿着轨道轻轻滑开,一个同样轻的含糊声音响起,“你们不是我预料中的人。”有那么一会儿,岚目瞪口呆。那个走进房间的高个子剃头男人穿着一件长长的拖在地上的蓝色袍子,他的指甲长得叫岚怀疑他能不能操作任何东西。恭顺地站在他身后的两个黑发男人只剃了半边头,其余头发编成一条黑辫子搭在右边脸颊旁。其中一个人双臂抱着一把插在鞘里的宝剑。

他只有片刻时间呆看,然后,房间两边的屏风都翻倒了,露出后面的门,门前挤着四、五个宵辰士兵,没戴头盔,但是披着盔甲,手里握着剑。

“你们跟前的是大领主图拉克,”那个抱剑的男人开口了,怒视着岚他们几个人,可是一根指甲上涂了蓝漆的手指略略一动,他就住了口。另一个仆人鞠了一躬,走上前开始给图拉克脱袍子。

“当有人发现我的一个守卫被杀之后,”那个剃头男人平静地说道,“我以为是那个自称菲恩的男人干的。自从环那么神秘地遇害之后,我就在怀疑他。他一直都想要那把匕首。”他张开手臂让他的仆人把袍子脱下,只留下一条仿佛有数百道皱褶的裤子,用一条宽阔的蓝腰带扎着,裸露着上半身。尽管他的嗓音轻柔得几乎像是在唱歌,他的手臂和胸膛却都纠缠着结实的肌肉。他的语气显得对于他们手里的武器既没有兴趣,也不关心,“可现在,发现的却是不但偷了匕首,还偷号角的陌生人。你们骚扰了我的清晨,杀掉你们之中的一、两个会让我开心。活下来的,就告诉我你们是谁,为什么来。”他看也不看地伸出一只手——那个抱剑的男人把剑柄放在他手上——抽出一把沉重的弯曲剑刃,“我不会让号角被弄坏的。”图拉克没有再发出其他信号,可是其中一个士兵大步走进了房间伸手来拿号角。岚闹不清楚自己是否应该大笑。那个人穿了盔甲,可是他那张傲慢的脸对于他们的武器就跟图拉克一样视而不见。

马特了结了他。当那宵辰人伸出手时,马特用红宝石匕首划了他的手一刀。那士兵诅咒一声向后一跳,一脸吃惊的表情。然后,他大叫了一声。那叫声让人心寒,使所有人都震惊地呆住了。他把那只手举在脸前,它颤抖着开始转黑,漆黑从那流血的伤口开始蔓延了他整只手掌。他张大嘴嚎叫着,抓着他的手臂,然后,是肩膀。他踢着、痉挛着,翻倒在地,在柔软光滑的地毯上面翻腾,惨叫,他的脸也变黑了,他的黑眼睛鼓出来如同熟过头的李子,最后,一条发黑肿胀的舌头堵住了他的嘴。他抽搐着,发出刺耳的窒息声,脚跟敲打着地面,然后,不再动了。他的每一寸裸露肌肤都黑得如同腐烂的沥青,看上去只要一碰就会碎裂。

马特舔舔嘴唇,吞了吞口水;握着匕首的手不安地移动着。就连图拉克也张大了嘴呆看着。

“你看到了,”英塔轻声说道,“我们可不好对付。”他突然纵身一跃,跳过那个尸体扑向那些士兵。他们还在对着刚刚还站在自己身旁的人的残骸瞪眼睛。“为了石诺瓦!”他喊道,“跟我来!”胡林随即跳起来跟上,那些士兵在他们面前纷纷后退,钢铁交击之声响起。

英塔动手之时,房间另一端的士兵也开始往前冲,可他们很快也开始后退,因为珀林无言地嘶吼着挥舞起来的斧头,更是因为马特向着他们戳来的匕首。

在一个心跳瞬间的空隙里,岚独自站着,面对着双手握剑举在身前的图拉克。他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了,目光紧盯着岚;他的士兵那具肿胀的黑色尸体就跟不存在一样。那两个仆人也是,那具尸体、或者岚和他的宝剑、或者如今正从房间两边退出到外面走廊去的战斗声音,都跟不存在一样。图拉克接过剑之后,他们就立刻开始折叠图拉克的袍子,一直都是那么平静,甚至那个士兵临死前的惨叫也没能让他们抬起头看一眼;此刻,他们跪在门边,用冷漠的眼睛看着。

“我也想过,可能会是你跟我战斗。”图拉克轻松地转动着他的剑刃,一边转一圈,然后在另一边又转一圈,他的长指甲手指灵活地操纵着剑柄。那些指甲似乎完全不会妨碍他。“你很年轻。让我们看看,在大洋的这一边,赢得苍鹭需要怎样的资格。”岚突然看见了。图拉克剑刃的顶部,有一只苍鹭。他只受过一点点的训练,却正面遇上了一个真正的剑术大师。他赶急赶忙地把镶羊毛斗篷丢到一边,把身上的阻碍物和负重都丢掉。图拉克等着。

岚不顾一切地寻找着虚空。显然,他将会需要他能召集的每一点能力,即使是那样,他能活着离开这个房间的机会依然很小。他必须活着离开。伊雯刚才离他近得几乎只要喊一声她就能听到,他必须想办法救她出来。可是,虚空中,有塞丁在等待。这个念头使他的心跳因为渴望而加快,同时,他的胃也开始翻腾。然而,跟伊雯一样靠近的,还有那些女人。damane。如果他接触塞丁,如果他不能阻止自己引导,她们就会知道,维琳是这样说的。知道,并且开始疑心。如此多,如此近。他可能逃过了图拉克,却死在damane手中,可他在伊雯自由之前不能死。岚举起剑刃。

图拉克朝他滑来,脚步落地无声。剑刃相击,清脆如铁锤落砧。

一开始,岚就明白,对方在试探自己,他用的力道刚好够,想看看自己的反应,然后,加一点力,再加一点。是灵活的手腕和脚步,加上技巧,帮他勉强保住性命。没有虚空,他总是慢半拍。图拉克沉重的剑尖在他的左眼正下方留下一道刺痛的小沟。他的羊皮外套肩部有一块破片耷拉在肩后,被血浸湿后显得更黑。在他右臂下方那精确如裁缝手工般干脆的划痕底下,温暖的湿润感正在往他的肋骨下扩散。

大领主的脸上有失望之色。他后退一步,做了个表示厌恶的手势。“你从那里找到那把剑的,小子?还是说,他们真的把苍鹭标志颁给你这种水平的家伙?算了。做好准备,受死吧。”他再次逼近。

虚空包裹了岚。塞丁向他流过来,闪烁着唯一之力的光芒,可是,他不理它。这比忽略一根在他的身体里扭动的倒钩荆棘更艰难。他拒绝接纳唯一之力,拒绝与真源的阳性力量合而为一。他与手中的剑刃合一,与脚下的地板合一,与四周的墙壁合一。与图拉克合一。

他能分辨大领主所用的招式;它们跟他学到的稍有不同,但区别不大。燕子腾空迎上裂丝。水中月挡住松鸡起舞。空中丝带对抗悬崖落石。他们在房间里旋转,仿佛在翩翩起舞,他们的伴奏是钢铁的交击。

图拉克黑色眼睛中的失望和厌恶褪去了,吃惊取而代之,然后,是全神贯注。当大领主进一步逼迫岚时,他的脸上开始冒出汗珠。三叉闪电遇上微风拂叶。

岚的思维在虚空之外飘荡,与他分离,几乎感觉不到。这样不够。他面前的是个剑术大师,连同虚空,连同他学会的每一点技巧,他也只能是勉强能抵挡。勉强。他必须在图拉克下杀手之前结束这一战。用塞丁?不!有时候,你不得不用自己的血肉充当剑鞘。可是,那样做也救不了伊雯。他必须现在就结束。现在。

当岚欺身往前时,图拉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到目前为止,他都只是防御;如今,他发动攻击,而且倾尽全力。野猪下山。他手中剑刃的每一个移动都是攻击大领主的尝试;如今图拉克能做的就只有防御和后退,一直退过整个房间几乎退到了门边。

一瞬间,当图拉克还忙于对付野猪时,岚变了招式。河水削岸。他单膝跪下,剑刃横削过去。他不需要图拉克喘气的声音或者剑刃遇到的阻力就知道自己成功了。他听到“砰砰”两声,转过头,知道自己将会看到什么。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剑刃,湿漉漉,红艳艳,他看看大领主躺着的地方,瘫软的手旁边搁着翻倒的剑,身下地毯上编织的鸟儿被血浸湿。图拉克的眼睛仍然睁开,可是已经蒙上死亡的阴影。

虚空在震颤。他以前打过半兽人,打过暗影生物。然而,除了训练或者装蒜,他从来没有跟一个拿剑的人交过手。我刚刚杀了人。虚空摇晃着,塞丁企图流进他的身体。

他绝望地挣脱出来,喘着大气看看四周。当他发现那两个仆人还跪在门边时,吃了一惊。他完全忘记他们了,此刻,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们。两个人似乎都没有武器,然而,他们只需要大喊一声……他们一直不看他,也不互相对视。相反地,他们默默地看着大领主的尸体。他们从各自的袍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岚握紧了宝剑,然而,那两个人只是把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胸膛。“从生到死,”他们一起颂道,“我侍奉直系。”然后,把匕首捅进了自己的心脏,往前扑倒在地,头触地板,那样子几乎可说是平静,仿佛在向他们的主人磕头。

岚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疯子,他心想。也许我以后会发疯,可他们已经疯了。

当英塔和其他人跑回来时,他正在站起来。他们全都挂了些彩;英塔的皮外套上不止一处染了血。马特还拿着号角和匕首,匕首的刀刃比刀柄上的红宝石还鲜红。珀林的斧头也是红的,他的样子像是随时会呕吐。

“你处理了他们?”英塔看着地上的尸体,“那么,如果他们没有发出警报,我们可以走了。那些傻瓜没有喊过救命,一次都没有。”“我去查看那些守卫有没有听到这里的动静。”胡林说道,冲向窗户。

马特摇摇头,“岚,这些人是疯子。我知道,我以前说过这话,可他们真的真的很疯。那些仆人……”岚屏住了呼吸,心想他们是不是也自杀了。马特说,“每当他们看到我们在战斗,就跪倒在地,把脸贴到地板上,用手臂抱着脑袋。他们从来不动,也不喊叫;从不尝试帮助那些士兵,或者发出警报。就我所知,他们现在还呆在那里。”“我可不会指望他们一直跪在地上,”英塔冷冷说道,“我们现在就走,跑得越快越好。”“你们走吧,”岚说道,“伊雯——”“你这个傻瓜!”英塔斥道,“我们已经拿到了我们来拿的东西。瓦勒尓之角。救赎的希望。一个女孩,就算你爱她,但她跟号角、跟号角的意义相比,算得上什么?”“对我来说,就算号角落在暗黑魔神手上都无所谓!如果我把伊雯丢在这里忍受这一切,找到号角又有什么意义?如果我这样做,号角是不能救我的。创世者也不能救我。我会诅咒自己。”英塔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难以看透,“你真的这样想,是吗?”“外面有事发生,”胡林急切地说道,“有个男人刚刚跑来了,而且,他们好像桶里的鱼一样慌乱。等等。那个军官进来了。”“走!”英塔喊道。他想去接过号角,但马特已经开始跑了。岚犹豫了一下,可英塔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扯进了走廊。其他人则紧跟在马特之后;珀林起步前向岚投去一个痛心的目光,“你留在这里等死是救不了她的!”岚跟着他们一起跑了。他的内心一半在憎恨逃走的自己,另一半则在轻语,我会回来的。我会想办法救她。

当他们跑到狭窄的旋转楼梯底部时,屋子前方传来一个男人深沉的声音,愤怒地要求某人站起来回答问题。一个穿着几近透明袍子的侍女跪在旋转楼梯的底部,还有一个穿着纯白羊毛衣、围着粘满面粉的长围裙的灰发女人跪在厨房门旁边。她们跟马特描述的一模一样,脸贴着地板,手臂抱着脑袋,而且,岚他们一群人跑她们身旁时,她们连根头发都没有动。当岚看到她们呼吸的起伏时,松了口气。

他们全速冲过花园,迅速翻越后墙。英塔看到马特爬墙前先把瓦勒尓之角扔出去时,咒骂了一句。他在园外落地之后,又一次想把它拿过来,可是马特一把捡起它,飞快地说了句,“连根擦痕都没有。”就沿着巷子跑掉了。

他们刚刚离开的屋子里响起更多叫喊;一个女人尖叫一声,某人开始敲钟。

我会回来救她的。我会想办法。岚跟在大家身后,竭尽全力奔跑。